父母的房子很大,有一百六十多個平米,現(xiàn)在只留母親一個人住這里了。往年的春節(jié),有很多人會來這里看望父母,父親是大學(xué)的副校長,又是研究淡水魚的專家,朋友、同事、學(xué)生很多很多。情人節(jié)那天早上,柳紅趕到家的時候,果然只有母親和依依兩個人,她們正在往儲藏室搬禮盒,家里的儲藏室如往年一樣堆滿了各種禮品。楊明呢?母親看見孤身一人的女兒問。他們一起去他妹妹家了,他要我回來。柳紅答道。母親淡然一笑,依依跟我兩個人收拾的呢。依依非??鞓?,自告奮勇地跟媽媽描繪,我和奶奶搬啊,搬啊,搬啊,她一邊講一邊彎腰做動作,收拾好了爺爺就會回來了。柳紅道,爺爺怎么會回來了?依依眨著大眼睛問,爺爺躺著睡著了,他還沒醒嗎?母親的眼淚一下子滾下來,她蹲下來一把將依依抱在懷里,她的眼淚就滴在孫女的身上,母親哽咽得不能言語了。依依傻傻地站著,她聽見奶奶的聲音:爺爺不是睡著了,不是睡著了,是……不會回來了。
晚上,柳紅被一聲尖叫吵醒了,父親的書房里燈亮著,她跑到那里,看見母親在里面。母親神色凄惻,頭發(fā)披散著,無比興奮,她一見柳紅就講看見依依爺爺了。依依說得沒錯!他就在這里,在這個椅子上面坐著呢,穿的還是上次給他買的衣服,就是那件灰色的大衣,還沒扣攏。母親眼睛直直的,我喊他了,說你怎么還沒睡呢,他就說他要準(zhǔn)備稿子。你看,是不是你爸爸呀?我正準(zhǔn)備去給他倒開水,你就來了,你爸爸就消失了,我連忙去追!唉,遲了,他從陽臺外跑了。
據(jù)說,人亡故以后,只要還沒過七七,他的靈魂還會停留在人間。那么,今晚是不是這樣呢?母親那晚很興奮,她對著父親的遺像絮絮叨叨說了很多話,她一會兒哭,一會兒笑,那晚是情人節(jié)的夜晚,外面情侶成雙成對。柳紅不知道:母親是否知曉西方的情人節(jié)?
春節(jié)過完的時候,楊明要去外地出差,他升了一級,升成了銷售主管,管得范圍更大了。家里找不到合適的保姆,柳紅的母親還差一年退休,婆婆破天荒地來了。她照顧了依依半年,平時接送孫女,燒火做飯,打掃衛(wèi)生,洗衣服從不洗媳婦的。她的小兒子就在那年結(jié)婚了,房子是車?yán)蠋煾改傅拿?,但是婆婆花了十五萬買過來,改成了兒子和媳婦兩個人的名字。這些她都不敢對柳紅講,她曾說過楊明結(jié)婚花光了家里的積蓄。家里的積蓄僅僅2萬元嗎?小兒子結(jié)婚的時候,一些好事的親戚把這些情況繪聲繪色地講給柳紅聽,他們說,楊明爺爺在世的時候,幾乎都是他們老的在當(dāng)家,他們只有楊明父親一個兒子,爺爺?shù)倪z產(chǎn)全給弟弟買房了。在二〇〇二年,全國的房價都還很低迷,十五萬在省城買個房子綽綽有余。婆婆的金耳環(huán)金戒指金項鏈全部不見了,都從她身上無聲無息地消失了。小兒子結(jié)婚那天,她戴著一副銀鐲子。柳紅問她,金耳環(huán)呢?她不作聲,臉黑沉沉的。柳紅一轉(zhuǎn)身,她就罵起來。半年后,她要帶依依回鄉(xiāng)下讀小學(xué)。母親勸柳紅,你父親也是從農(nóng)村來的,讓孩子去吧。她就帶著依依離開了。
楊明一個月回來一二次,回來也待不了幾天,他總是風(fēng)塵仆仆,行色匆匆。她默默地守候在家,微風(fēng)起兮夜正濃,她獨坐燈下開卷閱讀,讓漫漫長夜穿過靜靜的歲月。丈夫要離家的時候,她總是百般不舍。他在外,她擔(dān)心他,牽掛他。她怕那些“意外”“天災(zāi)”一不留神降臨到他的頭上。她會無法入睡,她給他打電話,你在哪里呢,你沒事吧?嗯?
楊明的同事有跟柳紅比較熟識的,見她就說,你的楊明現(xiàn)在在外面掙大錢了。那些人的目光好像看見一塊大肥肉似地!柳紅根本不在意這。從楊明跟她結(jié)婚,家里就沒看見過楊明的錢。不是他沒把工資交給她。剛結(jié)婚的時候,他還是個小小的技術(shù)員,助理工程師,一個月工資加獎金不到五百塊。她呢,單位每月發(fā)的福利、收的其他什么的遠(yuǎn)遠(yuǎn)不止五百。她那時笑著對他說,我養(yǎng)你吧。后來,他升職了,他的工資和獎金全給了她,只留自己的出差補助。那補助是多少呢?柳紅偶爾問問,從來沒把它放心上的。現(xiàn)在,楊明的工資和獎金還是柳紅掌握的。柳紅只當(dāng)玩笑話了。
楊明每次回家,都是急不可耐地跟她親熱?,F(xiàn)在,一個撫摸,一聲呻吟,彼此都明白對方的意思。
你的楊明在外面掙大錢了!聲音像蒼蠅似地不絕于耳,連不熟識的人都開始跟柳紅開玩笑了。這些人真是嫉妒!柳紅有點惱火,心里暗暗地想。她瞧不起這些勢力小人。從小,她的生活就比常人優(yōu)渥,一直都被人羨慕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