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一，今日是朝會，京內六品以上官員全部參加。雞叫一遍，京城內各大臣府內燈火逐漸亮起。時間不長，一頂頂小轎，一輛輛馬車從各府緩緩出來，朝著紫禁城行去。
只是今日有幾位大臣家里卻是一副生離死別景象。
看著自己大兒子黃宗羲站在自己面前，雖然長得比自己還要高些，不過還是個少年，嘴角絨毛清晰可見。兩行熱淚自黃尊素眼角滑下。
拭去淚水，黃尊素道：“今日為父前去，兇險莫測，出了這道門就不知還能不能回來?？晌洪帣M行，朝政大事盡為奸佞把持。你汪文言叔叔等人被閹黨所害。國家養(yǎng)士二百余年，仗義死節(jié)就在今日。只是你們兄弟三人以后要孝敬母親，刻苦攻讀，日后為國效忠方才不負為父的一番熱血?！?p> 黃尊素夫人姚氏聽后淚如雨下。
黃尊素又轉身給大兒子黃宗羲道：“麟兒，你自幼聰穎好學，為父倒不擔心你前途。只是你還需切記忠孝二字，方能不負胸中所學。若誤入歧途，為父在天之靈也不得安寧！”
黃宗羲正色道：“孩兒謹遵父親教導。若父親此行不測，兒自當侍奉母親將弟弟們養(yǎng)大成人，日后為父親報仇雪恨?！?p> 走到臥房，深深看了眼尚在熟睡的幼子宗炎，宗會，咬了咬牙，吩咐老仆備下馬車就此離去。姚氏與黃宗羲在門口看著馬車漸行漸遠，終于消失在視線，抱頭痛哭。
如此場景，在左副都御史楊漣，左僉都御史左光斗等人家中也是大同小異。
天色終于發(fā)亮，百官按序入宮議事。看了看依舊陰沉的天空，楊漣等人對視一眼也不再多言，跟朝班進了金鑾殿。
天啟五年，四月初一，左副都御史楊漣當朝彈劾司禮監(jiān)秉筆太監(jiān)兼東廠提督魏忠賢貪污，賣官，欺君等二十四大罪。大臣左光斗、袁化中、魏大中、周朝瑞、顧大章等人聯(lián)合署名上奏，天下震驚。
天啟帝大怒，嚴斥眾臣結黨營私，論罪大不敬。令錦衣衛(wèi)都指揮僉事許顯純將此六人當朝逮捕下詔獄，從嚴論罪。許顯純對此六人嚴刑拷打卻未能得一份口供。只得匆匆將此六人暗害于詔獄，偽造口供呈送給皇帝。
權傾一時的東林黨瞬間分崩離析。有志者退隱還鄉(xiāng)，見風使舵者轉投魏忠賢，自此魏忠賢一黨徹底掌握朝政，驕橫跋扈無人敢擋。
時人嘆曰：嗟乎！大閹之亂，縉紳而能不易其志者，四海之大，有幾人歟？
朱由檢在王府聽聞東林黨被捕殺一空的消息，喟然嘆氣。這些封建士大夫還是選了這條路。雖然自己覺得這些人有些迂腐，還有些落后，可這腔熱血不容自己不敬。
傷感之際，王承恩帶來了個好消息，出去了多日的文震孟終于回來了，已到王府門口，請見朱由檢。
將文震孟迎入書房，朱由檢起身道：“先生年過五旬，還為小王四處奔走，再次謝過先生了。”
文震孟拱手道：“王爺不必多禮。如今各地流民成災，民變四起。王爺有四海之志，是大明之福，也是臣的福氣?！?p> 朱由檢道：“不知先生此行可有所獲？”
文震孟道：“臣此次到訪數(shù)位先前同窗，不少人都退隱還鄉(xiāng)。這次臣主要去拜訪了徐爾一和孫傳庭。這徐爾一以前在工部任職，對海上東西見解頗為深刻。遼東臨海，想來用得到他。而孫傳庭以前為吏部主事，因看不慣閹黨亂政辭官還鄉(xiāng)。這兩人聽說王爺有救民水火一革積弊之志，都欣然歸來，這兩日就到了?！?p> 聽到這兩個名字，朱由檢一時驚呆。孫傳庭！這個被后世譽為“傳庭死而天下亡”的猛人，沒想到最先遇到的就是他！只是這個徐爾一自己孤陋寡聞，沒有聽說過。不過能入這位文先生法眼跟孫傳庭比肩的，肯定也是個猛人無疑了。
興奮地起身道：“先生竟找來如此能臣，將來必成大事。”
文震孟道：“還是要看王爺了。今日老夫匆匆而來，耳聞那楊漣等人被抓入詔獄，只怕兇多吉少。臣雖然一向和東林人士沒什么聯(lián)系，可那黃尊素卻是臣的至交。臣今日就暫且退下，去老友家祭拜一趟?！?p> 朱由檢道：“小王也甚為佩服黃先生，不知可否與先生同行一遭？”
文震孟道：“既然如此，那王爺與臣一起前去就是了?！?p> 換上一身白色常服，備上馬車，兩人帶著車夫就此出發(fā)。
沒想到黃尊素堂堂三品大員竟住在城北平民區(qū)內。馬車叮叮咣咣走了半個時辰才到。深一腳淺一腳走到一戶人家門口，院子只有四間北屋，還有間西屋當柴房，不過院子倒是收拾的干凈。
文震孟道：“這個老友向來清廉，對貪污受賄深惡痛絕?？杉抑杏腥齻€兒子，因此只能蝸居此處?！?p> 一個三品大員為國盡忠盡職，可他若奉公守法卻只能蝸居此處。怪不得明朝的貪官前赴后繼，就是太祖時期也是不時有貪贓枉法的案例。官員福利太差是貪污的重要原因??！朱由檢不禁感嘆道。
文震孟在院中見不到人，喊道：“文震孟來訪，宗羲大嫂在家嗎？”
卻聽屋內傳來陣陣孩子哭聲，文震孟與朱由檢也顧不得禮節(jié)直接走了進去。屋內慘相見者落淚聞者傷心。原來那姚氏自知丈夫冒死進諫，也存了死志。知道丈夫入了詔獄，便知黃尊素已是活不成了。想著長子已能照顧兩個幼子，況且夫君又有些故交，料來長大成人不成問題。
因此悄無聲息于正廳懸梁自盡。三個孩子將母親放下時，身體已經涼了，紛紛痛哭起來。見文震孟進來，黃宗羲哭著道：“文伯伯，我父親被陛下降罪，母親又離我而去。我家是有什么罪名，落得如此地步??！”
文震孟含淚道：“這是天意弄人，孩子快別哭了。你母親既已去世，快快為她收斂棺木，死者為大入土為安才是啊。”
黃宗羲道：“侄兒不懂這些，還望叔父指點一二?！?p> 文震孟將黃宗羲服氣，道：“孩子，我與你父親是至交好友，我怎能袖手旁觀。”
黃宗羲見朱由檢和自己歲數(shù)相當又和文震孟同來，以為是文震孟子侄，問道：“不知世兄怎么稱呼？”
文震孟道：“這位是信王殿下，他一向敬重你父親，聽老夫說來你家，也一同來了?！?p> 朱由檢見黃宗羲要給自己見禮，忙拉住道：“你我年歲相仿，況且黃大人與伯母為人典范，死者為大。還是趕緊操辦伯母后事吧。”
黃宗羲見這王爺卻不是那種肥頭大耳，好逸惡勞之輩，一時對朱由檢好感大起。知道黃家一向清貧，朱由檢吩咐車夫從府里叫了侍衛(wèi)，撿著好的棺木壽衣買了一副，將姚氏裝殮起來。
見黃家沒個主事的，還有兩個幼子。文震孟叫了個大車，將兩個孩子先行拉倒自己家去，以后再做計較。天色漸晚，文震孟說什么也讓朱由檢返回王府。朱由檢只好先行離去，只留下兩個侍衛(wèi)陪著黃宗羲免得出什么意外。
深林酒客
寫這本小說開始時候，有時想，魏忠賢的閹黨雖然也是貪污腐敗，但確實是忠于皇權的。是不是把魏忠賢好好用起來，當主角的一個助手，可是看到楊漣死前的血書，我覺得這樣寫是對不起這些猛人的?？赡軛顫i左光斗這些人也有私心，也有缺點，不過這些猛人確實不是閹黨能比的。找了個全版的楊漣遺書，粘到這里可以看看： 漣今死杖下矣！癡心報主，愚直仇人；久拼七尺，不復掛念。不為張儉逃亡，亦不為楊震仰藥，欲以性命歸之朝廷，不圖妻子一環(huán)泣耳。 打問之時，枉處贓私，殺人獻媚，五日一比，限限嚴旨。家傾路遠，交絕途窮，身非鐵石，有命而已。雷霆雨露，莫非天恩，仁義一生，死于詔獄，難言不得死所。何憾于天？何怨于人？ 惟我身副憲臣，曾受顧命。孔子云：“托孤寄命，臨大節(jié)而不可奪！”持此一念，終可以見先帝于在天，對二祖十宗與皇天后土、天下萬世矣。大笑，大笑，還大笑！刀砍東風，于我何有哉？ 漣即身無完骨，尸供蛆蟻，原所甘心。但愿國家強固，圣德剛明，海內長享太平之福。此癡愚念頭，至死不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