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純白而潔,但冬天的蕭條,卻為它渡上了感傷。
......
又再一個雪花紛飛的季節(jié),又再一年的時光。
幽州之中,在白雪紛飛之下,三個百年世家,無聲無息破滅。
因雪而暫緩的戰(zhàn)爭,終是可以讓百姓喘上一口氣,但如何挨過寒冬,卻又是悲話。
百姓在哀愁,有位紅衣同樣,只是當(dāng)年那位會為他們哀愁的人,如今哀愁的只有自己。
穿著純白衣裳的廣寒宮仙子,又一次起舞的天空下,一身大紅衣裳的人,隨意坐在野外的小木屋內(nèi),就那樣一個人靜靜的坐在殘舊木椅上,透過窗凝望著,天空中慢悠悠的圣潔之舞。
一年又一年,踏遍了山河的人,早就忘了自己多少歲,但她卻清晰記得,二十二年前,同樣的純白之舞,長安那條馳道上,他被這迷人之舞帶離這個重復(fù)又重復(fù)的世間,而她卻不在他身旁。
從小就喜歡雪的人,以前總覺得雪就像一個仙子,在天地間起舞,在為世間渡上銀霜的同時,洗凈了世間。
但最后,每次看到雪,她就再也沒有幼時那種“忽如一夜春風(fēng)來,千樹萬樹梨花開”的幻想,都只剩下了愁思與傷感。
伸出手輕輕接下雪花,坐著的紅衣女子忽然想起,自己這一生與雪真有緣份,所有的大事都在雪中發(fā)生了。
盛雪之時,自己來到這個人間,再在盛雪之時,拜入老師門下認(rèn)識了師兄,又因為喜歡雪,所以在隆冬大雪之夜,提劍進(jìn)入那個想像中,一言不合拔劍斬的江湖。
然后奔跑的幾年間,自己四師兄妹在大雪中的破廟,認(rèn)識了那位吳世,那位與自己一樣被天道拋棄的人。
后來,師兄死在長安的雪中,自己則在他死后兩年,頂著暴風(fēng)雪出了中原,又在風(fēng)雪中回來中原。
就是不知道是否仍會像書中所寫一樣,頂著風(fēng)雪離開這個世間?
“吱嘎”殘舊木門推開的聲音,驚擾了正在沉思的謝如煙,看見小姐又在看雪花飄下,春雨溫聲道:“小姐,小心著涼?!?p> 回過頭的謝如煙,輕笑道:“小春雨,我那里還會著涼。”
“春雨不小了,小姐?!倍兜敉馓籽┗ǖ拇河?,第一次嬌聲道,甚至還刻意的挺了挺沉甸甸的胸部。
看著那位已經(jīng)幾十歲的溫柔女子,為了逗自己開心,學(xué)著當(dāng)年的模樣,謝如煙接過她手上的食物,淺笑道:“我知道,我知道,小春雨不小了?!?p> 看著自家小姐亂瞟的眼神,春雨忍不住臉上飛起點點紅霞,三十多歲還沒嫁人的她,對這些實在禁不起考驗。
笑看著低下頭的春雨,謝如煙笑道:“好了,快吃東西吧?!?p> 點點頭,從謝如煙手上接過食物的春雨,低聲應(yīng)了一句:“謝謝小姐?!?p> 平靜無聲的小木屋內(nèi),佩著藍(lán)田白玉劍的紅衣女子,二十多年來,第一次拋下那些哀愁,那些算計,安安靜靜吃著一頓隨意的飯。
直至良久,望著那位早就不再如花年華的女子,愁思慣了的人,輕聲問道:“春雨,我今年多少歲了?”
正在整理小木屋,好讓謝如煙睡下的春雨,聽到這話不禁驚訝了一下,回首望著又再看向窗外的紅衣女子,看著頭上已經(jīng)略顯白髪的她,溫聲道:“小姐四十有一了?!?p> 左手輕撫著藍(lán)田白玉劍的女子,右手掐著那一絲白髪,點點頭呢喃道:“四十一嗎,是該四十一了啊,不知道他看到我這個樣子,還會不會喜歡我?”
走到謝如煙身后,溫柔幫她收攏長髪后,春雨溫聲接道:“會的,小姐還是如當(dāng)年一樣好看,風(fēng)彩奪目?!?p> 看著窗似是遙遠(yuǎn),又伸手可及的白點,與雪有緣的女子,沒有再回話,只是雙眼逐漸迷離。
....
就在謝如煙感傷之時,青州城內(nèi)的段家后院,一位老人看著不知何時放在桌上的書信,慢慢攤開放于眼前,輕輕嘆了一口氣。
被讀書人稱為明鏡公的老人,慢慢把紙張送入搖晃不定的燭火之中,看著它慢慢化作灰燼飄散于房內(nèi)。
年輕時,一身正氣的老人,坐鎮(zhèn)大理寺的時候,判過無數(shù)案,殺過無數(shù)人!那些一件件牽連到世家的大案中,他從來都是依法辦事,該殺的殺!不該的就放!
其中,現(xiàn)在朝堂上執(zhí)掌刑部的那位韓太保,就曾被他殺了兩人,兩個他的親生兒子!至于其他世家,更是數(shù)不勝數(shù)!
對此老人從來沒有后悔過,法不外乎人情?這話對老人不管用!他只知道人必須為自己的錯,負(fù)上責(zé)任!既然該死了,那就死!
作為法家執(zhí)掌者的他,對法一向嚴(yán)謹(jǐn),不冤枉,不徇私,不漏網(wǎng),這是他對法的理解!直到今天同樣如是。
但殺的人越多,就代表得罪的世家越多,因為能進(jìn)大理寺的人,誰背后沒有三兩個影子?
不過是因為大理寺直屬陛下,而自己又年紀(jì)輕輕就執(zhí)掌法家,他們無可奈何而已,對這些老人當(dāng)然清楚,更清楚自己死后,段家的下場。
年輕不怕后果,但人年老后,對家總會比較眷戀,對兒女比較擔(dān)憂,作為父母的誰都一樣。
總擔(dān)憂自己百年后的老人,其實也很想,把恨不得自己早點死的傻瓜兒子一家,送去西域,畢竟虎毒亦不吃兒啊。
但這樣做,那位謝如煙不愿不說,恐怕離開玉門關(guān)前,就有無數(shù)暗殺等著,因為那個二兒子,就差在沒蠢到聽別人說,下毒毒殺自己而已。
無奈下,思考著總不能讓段家絕后的老人,最后還是選擇了違背自己的良心,說出平生第一次的謊言,用會出手?jǐn)_亂廟堂的謊言,從謝如煙手中換來那位大兒子一家的平安。
只是沒想到的是,那位女子原來要的就是這樣。
「也好,就這樣吧。」
顫顫巍巍摘下掛在墻壁上的佩劍,白髪蒼蒼的老人,看了眼這一住就是七十多年的家,看了眼窗外一落就是七十多年的風(fēng)雪,緩緩拔出佩劍。
坐在椅子上,細(xì)心整理好衣冠,捧著出鞘的環(huán)首劍,老人對著窗外輕聲道:“感激謝大家原諒老頭子,老頭子還你公道,還你人情來了?!?p> 所有人都必須為自己做過的事情,負(fù)上責(zé)任,這個無關(guān)犯法與否。
這一個晚上,接到一張只有五個字書信的老人,用滿是皺紋的手,緊緊握著一把從老師手上接過的劍,顫抖而堅定的推向同樣滿是皺紋的脖子。
明鏡公,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