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跟在青崖的身后,辛茯的指尖緊緊攥在掌心,鉆心的痛。
這不是北冽,這是個殺人不眨眼的瘋子……
她必須時時提醒自己,容貌的相似,極具蠱惑。自己所看到的,并不是自己慣常認為的。這兩個不同的地方,除了騶虞的確是滾滾,其余的人,暫時看起來與那一邊的并沒有任何關(guān)系。
出了之前那道石門,回到充斥著墨色巨石的恢弘殿宇,辛茯仍未從方才的驚怒中平靜下來。
青崖冷血無情,可那溪邊問酒的男子卻又那般春風拂面。如此不同的兩個人,為何會出現(xiàn)在同一個地方,二人又有何關(guān)聯(lián)……
思量間,眼前青崖的身影提步上了石階,穩(wěn)穩(wěn)坐在上頭的主位。
辛茯猶豫著,那上面是王座,自己再怎么隨侍左右,好像也不應(yīng)該跟著爬到那上頭去……也就這么一愣神,青崖冷冷的目光已經(jīng)落下,辛茯急忙屏息斂氣,一路小跑爬上去,站在他的身后。
垂首老老實實站著,也剛剛才注意到自己身上被換上了黑色的裙袍。與巫女所穿并不相同,倒是更簡潔利落些。
遠遠自那殿宇的那一頭傳來腳步聲,辛茯不免同情了一下來訪之人。如此長的殿宇,從大門走到這里,是需要些腳力的……
腳步聲近,還沒看到人影辛茯已聞見隱隱傳來的香氣。雖說不出確切的名字,但分辨得出是上好的沉香,另含著著名貴草木的芳香。很快就看見兩隊婷婷女子,裙衫華美飄逸,手執(zhí)玉勾香爐,煙氣裊裊仿佛仙子騰云而至。
那隊列的最后是一名男子,峨冠博帶衣飾華貴,遠觀即可感受到迫人而熟悉的氣場……
那人走到近前,朗聲道:“東極夏寒國左司馬寒浞,奉詔覲見幽都尊主?!?p> 辛茯自看清那寒浞樣貌,一口氣提上來就一直下不去。再聽到他的聲音,更是目瞪口呆僵著無法動彈。
喻時……怎么會是喻時?!
青崖自然察覺身后不遠處她的失態(tài),他的指尖在那王座扶手上微叩幾聲,這才將她驚醒。瞧著她雖復又垂頭立著,但眼風仍時時飄向階下的夏寒國左司馬。
她怎會識得東極的人?廣莫雖說行蹤不定,但一向獨來獨往。這么個瘦瘦弱弱的小丫頭,又怎會被他領(lǐng)著去見過夏寒如此高位之人……
寒浞早已落座,瞧著青崖不同尋常的沉默,一時也沒想明白何事令他不語。
而青崖身后的那個侍女,從方才自己入了大殿,就一直在看著自己,那目光中有極力掩飾的震驚和不可思議。寒浞將她看了一回,確實是陌生的面孔,如此反應(yīng)究竟何意。
聽著二人寒暄,辛茯心中思緒千萬。雖時時提醒自己,莫要被相似的面容欺騙,然而真到了面前,也實在難以淡定。若寒浞當真是喻時,自己就多了許多勝算。但若他也如青崖一般,只是形似北冽,那隨意接近,恐怕會生出更多的麻煩……
這回來此之前,虞幕說過很多事情在幽都都會找到答案,難道面前的這兩人亦是?
“……王上此番命我攜沉香百兩,綢緞千匹,貢米萬石……”
寒浞的聲音傳來,辛茯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凝神細聽。
聽來聽去,無非是帶了多少多少禮物千里迢迢的過來,以睦鄰邦……喻時本就是這般神采英拔,自帶唯我獨尊氣場,在這身裝扮和排場之下,非但不違和,反倒十分貼切。
聽到現(xiàn)在,加之之前問過純兒,這夏寒國在東極山麓,乃是魚米之鄉(xiāng)富庶之地。城池華美,人物風流,是人人向往之所。
而這寒浞自稱左司馬,應(yīng)是輔佐當朝夏寒國君少潯的肱骨之臣。雖說這國君少潯有一王弟少康,然而國君卻似是更加信任寒浞,賜城池良田委以重任,這寒浞也就實實在在成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人物。
辛茯原本就有打算,待避開廣莫的追殺之后,領(lǐng)著編駒山眾人逃去東極山。此番東極山的人就坐在眼前,她覺得這天賜良機還是值得冒險一試。更何況,那是一張與喻時實在太相似的面容。
她偷眼瞧了瞧青崖,他的目光正渺渺淡淡落在遠處一片虛無之間,仿佛那下頭的煌煌之辭和令人眼花繚亂的獻禮,不過是一番過眼云煙清風,與他并沒有什么關(guān)系。
寒浞一番話說完,觀那上位者神情淡漠,也未生惱意,耐心地等著他發(fā)話。
這一時的靜謐就有些尷尬。
辛茯的潛意識里一貫很排斥冷場,帶動氣氛和調(diào)節(jié)情緒,是她的職業(yè)習慣。這個場面,她覺得作為對話另一方的助理,有義務(wù)提醒一下。
當下,她以袖遮口盡量壓低音量,輕咳了一聲。
這一聲,足夠引起青崖的注意。
青崖卻沒動,又沉默了稍許才微微側(cè)過頭,瞄了辛茯一眼。
這一眼,不怒而威,看似隨意一抬眼,其實蘊含著極大的壓迫感。起碼辛茯被這一眼看得腿一軟,身子不由自主矮了矮。
北冽這小子若敢這么瞪自己,早被她一拳捶過去......
“左司馬一路跋涉,辛苦。”青崖目光落在奉上的綢緞布匹之上。
絲綢的紋路細滑柔順,不過是隨意擺在木盤之上,亦透出云霞漣漪云羅燕飛的旖旎來……
他嘴里說著辛苦,語調(diào)里卻沒有半分慰問的意思。
在辛茯聽來,等同于一聲沒有感情的,哦……
那寒浞卻似乎并不介懷,身子微伏,“能一睹幽都尊主風采,實乃寒某之幸,豈可談辛苦二字?!?p> “少潯當年東移都城,確是少了邊疆潞、洛、泉和西邊三山九部的騷擾。不過偏偏疏忽了這一路拓道開河,生生辟出一條直搗京畿的函谷道來。引得崤山、熊耳和外方的北族窺探。如今不過想拉攏幽都,牽制三山九部,以免西疆繚亂再引出北方之患。如此,可以讓他先安心對付棘手的王室貴族諸般爭斗的內(nèi)憂之患。此番籌謀,左司馬定然出了不少力,也是辛苦?!?p> 青崖一番話說完,辛茯有些愣怔。北冽本是寡言之人,好像沒聽他一次說過這許多,一時不太適應(yīng)。
再仔細琢磨一番,這幾句話將情勢理得清楚,直接點破寒浞來意,半分未留余地和顏面,可以說是十分犀利爽快了。
那寒浞不愧是一等一的人物,面上不曾露出半分不悅或?qū)擂?,面帶微笑,“素聞不周之山,佳人傾城,王上有心求得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