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影生匆匆往外趕,卻在宮門外看到了一個正在宮門前下轎的熟悉的身影。步伐不免停了下來。
南宮誠執(zhí)政時,朝政繁忙,便不怎么管著先皇的獨女,所以亦憬這么些年也自由散漫慣了,時常會在宮城里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的,偶爾在三月三這樣的時候溜出宮去也是有的,南宮誠對她的這些行為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如今輪到最寵她的小哥哥成王,那自然也是慣著她的,當然,南宮冕時而也會派人看著亦憬,保護她的安危,可這位小公主依然喜歡偷偷溜出去,性子倒方更野了。
“見過亦憬公主?!表椨吧⑽⑹┝艘欢Y,如此緊急的時刻,心里本應(yīng)該想著那南宮亦憬趕緊地放了自己,可現(xiàn)在項將軍卻莫名想和亦憬聊幾句。
自從南宮冕回京以后,兩人都沒怎么見過面……
想什么呢?!項影生不禁羞赧著。
“項將軍怎么走得這樣快,可是有急事?是否需要亦憬代勞?”亦憬望著他像飛一般要趕著的神情,俏皮地問道。
“公主抱歉,軍情緊急?!苯K是理智占了上風,項影生克制住了內(nèi)心奇奇怪怪的想法。
一聽是軍中的事務(wù),南宮亦憬也絲毫不敢耽擱,于是連忙命人給項影生讓道。而項影生也實在顧不及太多,象征性地回了禮便大步朝前離開,都沒有回頭看一眼。
亦憬目送著他瀟灑離去的背影直至消失不見,也是癡癡想了許久。身邊的小丫鬟盯著自家主子笑問道:“公主可是著迷上項將軍了?”
“亂講什么?”亦憬抽回神來,笑罵道,可雙頰不知不覺中就泛了紅。
一品將軍,項氏之后,東南第一軍師項韋盛老先生的獨子,單是這幾個頭銜在身,縱是高人也要景仰三分,再加上兩千精兵擒敵三萬的功績,這樣的男子,誰家的女孩會不心動?這些女孩里面自然也包括了年華正好的南宮亦憬。
可是回想起幾年前自己的命運,亦憬又嘆了口氣。
女兒家,又怎么能自主自己的命運呢?
那一次,還不是差一點點就要被嫁到北秦去了?
已經(jīng)過去有兩三年了吧。那年春天,院里的櫻花開得正好,滿樹的花團簇擁在枝頭;時而微風吹過,花瓣隨風散落,躺在溪水之上,順著溪水的流去而輕輕地消失。就是這樣美好的季節(jié),這樣安寧的日子,被北秦的和親使團攪和了。南宮誠親自迎接了北秦使團,并且答應(yīng)了他們的和親請求。當在南宮誠答應(yīng)了兩國聯(lián)姻之時,那種屈辱也就從南宮冕的身上慢慢流淌到了亦憬的身上。就算當時南宮亦憬哭著喊著,求著她的皇帝哥哥也無濟于事。畢竟是東涼的公主,再怎樣講,也該為國家考慮,個人私情與家國大業(yè)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本以為木已成舟,亦憬也只能慢慢接受,誰料這邊和親的事還才剛剛有了眉目,那邊北境又出了亂子——北秦軍夜襲東涼北郡。這事被捅了出來之后,北秦使臣被連夜趕回國;而南宮誠趁著北秦兵力漸空虛的時刻,派項影生平定。這才使亦憬的這門姻親不了了之。
現(xiàn)在想起來依然是后怕,若當時真的是去了北秦,那等到兩軍再作戰(zhàn)之時,不也正是自己喪命的時候了嗎?
亦憬想著想著,長長地吐著氣。如此僥幸地逃過一劫,也是多虧了南宮冕和項影生啊。
若不是南宮冕分析了局勢覺得北秦的聯(lián)姻請求實在不利,若不是項影生安排在北境軍中的密探恰好將軍情送達,亦憬也不會這樣輕易地被放過。
可是,可是……
南宮亦憬也知道,只要是公主,是宗室是世家子弟的女兒,終究逃不過被和親這一劫。
也許日后的歸宿不是北境,那也終是一處異國他鄉(xiāng)。
這樣想著,亦憬的神情淡漠了不少,惹得一旁的剛剛還在一起笑鬧的丫鬟登時變成一副緊張的樣子。
“公主……公主沒事吧?”那丫鬟輕輕問道,“公主今日還打算去長安殿嗎?”
長安殿……這樣陌生的名字,亦憬都沒反應(yīng)過來。待到回過神時,又感慨萬千。長安殿,多少年未曾踏足過的地方,原先承載著自己對東涼的最崇高的理想,也隨著這些年的變化在心中慢慢變得冷血起來,不再那樣的神圣和高尚。直到……直到如今南宮冕的回歸。
“去吧?!币嚆铰冻隽藴\淺的笑,卻又是凄慘無比。
這么多年未見的小哥哥,少年最寵自己的小哥哥,現(xiàn)今翻身稱王,是不是也會變呢?
這才是南宮亦憬最擔心的地方。在那個以前愛護著弟弟妹妹的誠哥哥被皇權(quán)熏昏了頭的時候,躲在旁邊的亦憬早已對皇位有了恐懼之心,恐懼著每一個坐在寶座之上的人。無論曾經(jīng)是怎樣的一個人,面對利益的時候,又怎么會不喪失本心呢?
就算是南宮冕身陷囹圄時也不忘照顧南宮亦憬,但誰知道回來的那個人又是否是當年的他?
混亂的思緒充斥著亦憬的大腦,這也是南宮冕回來這樣久她這么久都未曾主動去拜見哥哥的最主要的原因。
所謂的不敢打擾和忙碌不過都是借口,害怕才是最真實的心理。
所以當悄悄派過去的身邊的丫鬟回來說起南宮冕的和藹和柔善,南宮亦憬才慢慢敢去接近這個多年不見的哥哥。
畢竟一個皇位,曾經(jīng)阻擋了多少親人血脈,隔斷了多少曾經(jīng)的山盟海誓。
門外的侍衛(wèi)早已前去稟報,等到亦憬走到長安殿時,便看見那個依舊威武的身影在殿前笑著望著他。
就這樣的一抹微笑,輕描淡寫地抹去了亦憬心中所有的困惑。她的內(nèi)心,霎時間就清明起來。
于是,毫無顧忌地像小時候那樣,南宮亦憬張開了雙臂,朝那個溫暖的懷抱跑去。
還是和以前一樣,南宮冕想著,眼眶就不覺地濕了。上前兩步一把抱起亦憬,一如既往地抱著她轉(zhuǎn)圈。
直到南宮冕開始喘氣了,亦憬才從他的身上脫落。
“哥哥!”南宮亦憬笑著,卻又轉(zhuǎn)而一臉的正經(jīng),后退兩步,跪拜道:“亦憬見過陛下,愿陛下萬福金安。”
“你這是干什么?!”南宮冕連忙扶起亦憬,“快起來快起來!”又皺著眉佯怒道:“咱們兄妹倆又有什么可以客氣的?!好容易穿越了那樣多的障礙,越過了多少艱難險阻,我們終于能夠坦坦蕩蕩地相認,難道還要被這無形的皇威所阻隔?那我費勁心力地活著又是為了什么呢?我應(yīng)著回京的緣由豈不是白費了?”
“是是是,妹妹錯了啦!”南宮亦憬知道南宮冕的意思,一下子便又愧疚起來。只是想單純地試探,結(jié)果卻誤傷了最親的人,這樣的結(jié)果,亦憬又欣慰又慚愧。
“好了沒事,”南宮冕安慰道,“下次不要這樣見外了。有外人在就算了,這里只有我們自己人,那就不許再客氣了??!”
“好?!币嚆剿奶幙纯矗虐l(fā)現(xiàn)長安殿里除了南宮冕和自己以外,真的只有近身的侍從了。想來南宮冕是聽說自己要來,把請事的大臣都轟回去了的。
“別看了,就我倆了?!蹦蠈m冕一眼便看出妹妹的心思,笑著道,“本來我在批奏,兵部在上報邊境各況,聽說你要來,我就把他們攆走了?!?p> “啊?!”
“又沒事,”南宮冕一邊帶著亦憬來到后廳,招呼著她坐下,一邊戲謔般地和她說道:“這幫老臣估計啊是在六部內(nèi)閣辦事處呆悶了,想換個地方,這不,換到我這兒來了。他們每次一來就在我這兒耗一天,我趕他們也不是,留著他們我也煩躁。今天你來,剛好給我換換氣。和他們湊在一起太悶了,受不了?!?p> 知道南宮冕是特意調(diào)侃大臣們,但是亦憬回想起以前宴席上見到的那些個白胡子又是一臉嚴肅不茍言笑的老頭被南宮冕趕跑的樣子,不免笑了起來。
“怎么,今日才想起來看我???”南宮冕挨著亦憬身畔的椅子坐下,一邊笑問道。
“我……”亦憬的臉色略帶尷尬。
本來只是想隨便找個話題聊聊,誰知道亦憬的臉色并不好看,南宮冕也覺得不太好,立馬接過話來:“沒事沒事,是我太忙了,一時間也沒想起來。這段時間接手政務(wù),然后又是春澇之災(zāi),我連祖祠都沒去祭奠,是我的不對……”
“哥哥!”亦憬及時地打斷了南宮冕的自述。
南宮冕這才反應(yīng)過來,其實在這個妹妹的眼里,自己依然是那個威武不凡的哥哥,就算她見過自己最落魄最頹喪的樣子,她也依然把自己當成世界上最威猛最厲害最值得依賴的那個人。
這樣一想,之前還可能有一點點的生疏頓時都消失不見了。
坐著的這兩個人,一個是哥哥,一個是妹妹,就是這樣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