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琬有些微微地發(fā)怔,這樣孩子氣的陳王與前世太過不同。
她一時怔忪,竟有些說不出話來。
好半晌,才訕訕說道,“在下蕭煦,與京兆府尹程謹(jǐn)之是朋友,初來貴寶地,以后還望閣下多多照應(yīng)了?!?p> 陳王臉色有些復(fù)雜,“原來是蕭兄弟啊,幸會幸會!”
京兆府尹程謹(jǐn)之是父皇手下得力干將之一。
長史說過,這姓程的有才華臉皮厚,遲早是要入主中書省的。
他雖是個皇子,又被封了王,但手中毫無權(quán)勢,說起來,程謹(jǐn)之這樣的人他得罪不起。
長史又說過,程謹(jǐn)之素來鉆營,從不結(jié)交無名之輩。
這神棍姓蕭,又穿得人五人六的,說不得是江南哪家蕭氏的子弟。郴州蕭氏也就罷了,若是濱州蕭氏……
呵呵,看來滅口一事,真的要從長計(jì)議了!
這時,小太監(jiān)明光從里面出來,附耳對著陳王說道,“殿下,那位姑娘醒了……”
陳王瞅了一眼薛琬。
這人說得有幾分道理,以他身份和今日所為實(shí)在不宜再管此事。
可人到底是他所傷,若是當(dāng)真撒手不管,良心上不免有些痛啊。
唉……他不過是想俯仰天地?zé)o愧于心罷了,怎么就這么難呢!
正當(dāng)他左右為難之際,卻見薛琬已經(jīng)從他身側(cè)經(jīng)過進(jìn)了醫(yī)館。
她先是將剛才得到的銀子遞給了坐堂的大夫,不一會兒,藥童就掀下門板要將鋪?zhàn)雨P(guān)上。
陳王不知道薛琬意欲何為,下意識就跟了進(jìn)去。
藥童以為他們是一伙的,倒也沒攔,緊跟著就將醫(yī)館打了烊。
薛琬率先一步進(jìn)到里屋,只見簡陋的病榻上躺著一個面色蒼白如紙的年輕女子。那女子一身素淡的青衣,發(fā)飾簡單,樣貌清純,正是前世寵冠后宮的崔貴妃。
她心中五味陳雜,一時覺得自己仗著多了一世的才能見識,居然這么欺負(fù)一朵柔弱無依的小白花,簡直可惡。
這跟福林公主仗著有權(quán)有勢就欺男霸女有什么區(qū)別?
但一時又有些不甘,前世求而不得的男子,如今像棵青翠欲滴的小蔥長在自己面前,一伸手就能摘到,她為什么要讓給別人?
正在她發(fā)呆之際,躺在榻上的崔姑娘倒是先開了口,“是公子救了我嗎?”
薛琬回過神來,忙問道,“姑娘還覺得哪里不舒服嗎?”
剛才進(jìn)屋時,大夫粗略提及,這位崔姑娘被射中的是右邊手臂,傷得倒是不算深,已經(jīng)處理過傷口,也包扎過了,將養(yǎng)一段日子便能好。
她之所以暈倒,與她的傷關(guān)系不大,許是受了驚,也可能是暈血的緣故。
不過,大部分人慣常用右手,如今傷了,生活上自然有些不大方便,吃飯穿衣如廁,恐怕皆需要有人照顧。
崔姑娘楚楚可憐地?fù)u頭,“就是有些疼,其他倒沒什么?!?p> 她再次追問,“是公子救了我嗎?”
不知道怎么得,也許是崔姑娘眼中的期盼太過明顯,薛琬居然不自覺地想到了戲文里那些“救命之恩,以身相許”的橋段。
她搖了搖頭,“救了你的人是大夫,但傷了你的人卻是我。”
門外的陳王見神棍替他頂了包,雖然覺得有些怪怪的,但心里卻也莫名安定下來。
他自小在宮內(nèi)長大,能平安活到十八歲封王,自然不可能是純良無害的小白兔,事已至此,多留無益,他想了想便帶著明光悄不溜聲地離開了。
“明光,給大夫多留一點(diǎn)銀子,就說是里面那位公子賞的?!?p> 明光是長史一手調(diào)教出來的小太監(jiān),機(jī)靈敏銳,曉得有了替罪羊,給錢自然也是爽爽快快的。
不過還是有幾分遲疑,“殿下,將那姑娘交給一個初次相識的陌生人,這樣好嗎?”
陳王奇怪地反問,“那姑娘不也是初次相見的陌生人嗎?”
他瞇了瞇眼,“如今是禁圍時節(jié),我和靳暉都是偷偷摸摸從后山進(jìn)的獵場。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姑娘要爬上后山不容易吧?”
那她千辛萬苦偷入圍場是為什么呢?
難道就是為了被他射一箭?呵呵。
他不過就是長得特別好看一點(diǎn),個個就都當(dāng)他是空心的花瓶,真是欺人太甚!
屋子里,崔姑娘輕輕“哦”了一聲,便不再說話,只是安安靜靜柔柔弱弱地躺在那里。
不埋怨,不問責(zé),那雙秋水一般的眼睛柔軟溫和,像能滴出水來。
她在等薛琬開口。
薛琬說道,“姑娘放心,你因我受傷,我一定負(fù)責(zé)到底?!?p> 她又問道,“對了,姑娘貴姓?不知道家住何方,家里有什么親人?若是姑娘想要回家養(yǎng)傷,有親人照顧那自然最好,一應(yīng)治療生活費(fèi)用,都有我來支付,直到姑娘的傷勢痊愈為止?!?p> 崔姑娘柔聲說,“我姓崔,叫麗麗。我無父無母,家在外鄉(xiāng),來皇城投親,不想親人未曾投靠,卻不小心迷了路……我無處可去?!?p> 她垂著頭不再說話。
薛琬前世只見過崔貴妃一兩次。
印象里,崔貴妃就是這樣一朵時刻需要呵護(hù)的小花,陛下更是嘆她“人淡如菊”,與一眾世家大族出身的后妃娘娘們相比,崔貴妃實(shí)在太惹人憐愛。
薛琬曾單槍匹馬面對過敵國兇神惡煞的戰(zhàn)神,也曾在槍林箭雨中與死神擦肩而過。她知道怎么面對窮兇極惡的歹徒,也曉得怎么撬開敵人的嘴。
可是,她不知道怎么面對崔麗麗這樣柔弱的女子。
一時,居然有些無措。
她甚至都有些厭惡自己了。
薛琬啊薛琬,你若是想要得到陳王,就該光明正大爭取,為什么要破壞另外一個女人的幸福呢?
陳王注定是要登基成為盛朝皇帝的,以后三宮六院后妃無數(shù),這么多女人,你難道個個都能提前介入嗎?
何況,像崔麗麗這樣柔弱無依的女子,假如沒有被陳王珍賞保護(hù),她該怎么在這復(fù)雜的人世間獨(dú)自存活?
以勝之不武的手段行事,就算得到了想要得到的人,又算得了什么?
堂堂千機(jī)司的掌門人,難道就只會欺凌弱小嗎?
薛琬啊薛琬,你不能與陳王相愛,不過只是失去了一個男人,你還有事業(yè)和小伙伴。
可是崔麗麗若是失去了陳王,她都活不下去??!
在一陣排山倒海般的愧疚懊悔之中,薛琬忽然有些泄氣。
她知道陳王跟著她進(jìn)來了,此刻就在門外。
若是陳王與崔麗麗注定是要相遇的,她又何必做這徒勞之功?
反正,她把傷人之責(zé)攬了下來,避免了陳王日后可能遭遇的麻煩,這就夠了。
就當(dāng)是她幫了他一回,報(bào)了前世的救命之恩吧!
薛琬目光一黯,嘆口氣說,“是我不小心傷了姑娘,但將姑娘送到醫(yī)館來的卻另有其人?!?p> 一邊說著,她一邊走到了門口,背著身子輕輕地推開門,“就是這位公子救了姑娘……”
崔麗麗抬頭,清麗的臉上一片迷茫之色。
薛琬回頭一看,門外走廊上空空蕩蕩的,什么都沒有。
陳王不知道什么時候早就離開了。
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