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安下退出臥室,心中頗為感慨,他們夫妻的睡相,正是“相依為命”一詞最生動的寫照。
不過后來的日子里,店主經(jīng)常會打盹摔倒在地,何安下認(rèn)為是男人進(jìn)中年后精力衰弱了。
在一個沒有病人的下午,何安下對店主說道:“你在山上的情欲魔障,主要是你沒有修煉呼吸,調(diào)整呼吸就可以克服素食引發(fā)的虛火了?!?p> 李子明耳朵一動,立刻從門口跑進(jìn)來,仿佛要聽他們說些什么。
店主扔了一個饅頭給李子明,喃喃嘆氣道:“紫云閣很保守,說要考驗我三年,才教這個?!?p> 何安下道:“我倒是懂,此法能清爽神志,想不想學(xué)?”
“來了。”李子明不管地上的饅頭臟不臟,一口咬住,其實(shí)是在打起萬分精神聽取這法門。太陰極道沒有靜心之法,只有修煉以及一些符箓陣法之類。因此,李子明想要得到安神之法,這是為了防止他以后走火入魔,濫殺無辜。
店主瞟了何安下一眼,并沒有一絲向往。但店主不好直說,讓何安下失望,還是跟何安下學(xué)了。
于是兩人每天早晨去西湖邊,坐在石凳上面對湖水吐故納新,何安下仿佛又回到了山中歲月,而店主并不是很上心,常會坐一會就睡著了。
李子明也跟著學(xué)習(xí),雖然可能因為是狗,和人的身體不一樣,但還是有些效果,他能感覺到自己的頭腦清明許多,五臟六腑也強(qiáng)大了些,雖然可以忽略不計,但長年累月下來,應(yīng)該可以身輕體健,說不定還可以常年百病不侵。
“呼——”李子明呼出一口氣,看了看胖子店主和何安下,開始吸收附近的死氣、陰氣。
其中,胖子店主身上對我最多。他已經(jīng)精力不足,暮氣開始纏身,李子明吸收一些,也正好延長他的病期,算是回報吧。
不過作為一個曾經(jīng)的道士,店主還俗后學(xué)了西醫(yī),而且還只是割雙眼皮和包皮,也是夠了。
這個時候割雙眼皮的人也就一些富人,但賺的錢并不多,包皮就更不用說了,一些男士還是很“保守”的,也只有一些人帶著孩子來做包皮手術(shù)。
店主做道士很失敗,靜不了心,做醫(yī)生也很失敗,沒什么大用,做丈夫也是,管不住妻子(盡管他自己并不知道)。不過他給了李子明一口飯吃,還有修煉的資源——暮氣、死氣等,雖然只是一個小店,但畢竟也是醫(yī)院藥房。
“唉,我?guī)筒涣四?,但至少可以讓你多活幾天?!崩钭用鲊@氣,他還不是妖,用不了什么法術(shù),只是一條有智慧,身體強(qiáng)壯些的中華田園犬而已……
此時,店主蜷曲在石凳上,睡得像個小孩,純潔得令何安下不忍驚動他。但何安下每次都很快地把他拍醒,因為石凳的冰涼就像深山的寒氣,足以滲透到人的內(nèi)臟。
做人真好……李子明心中羨慕。
他們旁邊有一片竹林,有風(fēng)吹過時,竹葉聲和緩得猶如沉睡人的喘息。
何安下拍醒店主,對他說道:“孩子之所以能夠成長,因為他和大自然是一體的。隨著年齡的增長,人身上的自然越來越少,于是就病弱衰老。但呼吸是大自然在人體上安裝的密碼,傾聽呼吸就是接近大自然。希望你認(rèn)真修煉,一定能治好暈厥的毛病?!?p> 店主怔怔地看著何安下,說道:“你是好人。但我的暈厥不是病,而是毒?!?p> “這就是呼吸法的由來吧?!崩钭用靼档?,“不過店主的毒可是情毒……只怕他日后要吃苦過,而我也幫不了什么……”
店主比夫人大十五歲,一年前,他倆夫妻的那啥生活已不和諧。為此,店主開始喝一種叫“黑腐芋”的草藥,據(jù)說可以刺激男性的那方面的能力。
三個月前,他開始頭痛,有時兩眼會瞬間失明。他走訪了西湖名醫(yī),也就是他的弟弟——崔道融,得到的診斷是,他只剩半年壽命。
何安下大驚,急忙說道:“你不能再喝黑腐芋了!”
店主淡然一笑,轉(zhuǎn)頭望著西湖,一片水波來而又去。店主道:“其實(shí)你的聽呼吸法門,我也知道,但我不會去修,因為我本是為了情欲,方才下山的?!?p> 這時竹林被風(fēng)吹動,沙沙作響,仿佛男人低沉的哭泣。
店主搖頭,道:“山上山下的奔波,令我悟出一個道理——其實(shí)成仙是沒有意義的,與其無聊地活上千年,不如快樂地度過一宿?!?p> 李子明一驚,暗道:“那我修行有何意義?成仙,或許也是一時之夢,要是日后遇到和店主一樣的情劫,怕不是也要?dú)в谝坏俊?p> 此時,李子明開始懷疑自己……
不提李子明那狗,何安下從此變得沉默寡言,不辭辛勞地料理醫(yī)館業(yè)務(wù),不再讓夫人做菜,他來負(fù)責(zé)一日三餐。
他像奴隸般拼命干活,直到半年后店主逝世。
按照遺囑,店主的葬禮辦得十分簡樸,只是要求給他守靈七天。七天中,夫人哭暈過幾次,都是何安下將她抱回臥室??粗利惖碾p眼皮生出了黑色,何安下總是隱隱心痛。
半年來,何安下幾次想告訴她真相,相信她會制止店主服藥。但店主選擇了自己的命運(yùn),他沒有權(quán)利去干擾。他只能安慰自己,當(dāng)他出現(xiàn)的時候,悲劇已經(jīng)發(fā)生,他所能做的,就是看著悲劇完成。
守靈結(jié)束后,夫人帶著孩子回老家,何安下繼續(xù)料理醫(yī)館生意,每月給夫人寄十塊銀元。他覺得自己將永遠(yuǎn)留在這里,修道已成了一個荒誕的舊夢,因為他要負(fù)擔(dān)一個女人和一個孩子生活,哦,還有一條狗。
十年后,那孩子將會長大,會有贍養(yǎng)母親的能力。而他仍會每月寄去十元錢,這是他一生的任務(wù),好了,何安下覺得自己會永遠(yuǎn)留在這里了。
把杭州人都切成雙眼皮——這是何安下的遠(yuǎn)大計劃,但他永遠(yuǎn)來不及實(shí)施了。三個月后,夫人回到杭州,嫁給了名醫(yī)崔道融,然后夫人賣掉“男科館”的房產(chǎn),何安下被趕出了門。
他帶走的唯一物品,就是那件舊道袍。道袍捆成一卷,包在張報紙中,拿著它,何安下無目的地走著,忽然聽到一片竹聲。
這正是他和店主鍛煉呼吸的地方,何安下?lián)崦?,坐了下來,眼前湖水的波紋猶如夫人的雙眼皮,自然天成。
黑腐芋中也許混入了毒藥,崔道融和夫人也許早已通奸,何安下這樣想著,忽然感到極度困倦,他倒在石凳上,蜷曲著睡著,正是店主的姿勢。
但他知道,沒有人會將他拍醒,石凳的冰涼已滲進(jìn)了內(nèi)臟。
李子明看著這一切,覺得似是而非,這和電影《道士下山》中的情節(jié)有些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