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黑煤球？！
翌日，破曉，天白風(fēng)青。
氣象很好，但是，身為一只起床時間總是無法超越十一點(diǎn)大關(guān)的懶貓，這個點(diǎn)，才正是幽會周公子的大好升勢期。
所以，唐心兒和宇文時永遠(yuǎn)無法想象，當(dāng)他們死吊在周公子這顆小樹苗上的時候，錯過了外面多大的一片火燒森林。
在三國秋狝這當(dāng)口，一個國家級大佬，風(fēng)羲予，其原本完美光潔的額角上竟突然多了一個“猙獰”的傷口這件“小事”——在風(fēng)羲予依舊淡然地坐于金鑾大殿早朝之時，在百官公卿皆都瞠目結(jié)舌之時，不同階層報房的編輯工作者，已經(jīng)火速將這則新聞送上了各大官報小報。
在這迷信之風(fēng)依舊當(dāng)大道的古代，這樣的新聞，對軒轅人民的心理影響無疑是極其負(fù)面的，對他們來說，這無異于在征兆著，三國秋狝出師未捷，軒轅就被給了當(dāng)頭一棒。
這就好像，我們?nèi)绻囊惶煸谛侣勆峡匆妵翌I(lǐng)導(dǎo)人的額頭上突然裂了一道口子，我們會怎么想？
反正不管怎么想，都不可能樂觀得起來。
但金鑾大殿之上。
難以置信的。
軒轅極這個皇帝，卻依然龍袞大袖，霞姿月韻地倚于龍椅之扶，身態(tài)端得比誰都穩(wěn)當(dāng)，從得到消息開始，就悠閑地，袖手旁觀。
風(fēng)羲予自己惹出來的事，自然要自己解決，既然有本事把消息壓得死死的，不讓他知道那傷口從何而來，那他又何必管這消息將會去往何處？
軒轅的盛世王朝可不是他一個人的運(yùn)作成效。
風(fēng)羲予這個攝政王，更不是浪得虛名。
不過話又說回來，就算知道，他也不會幫那家伙。畢竟，他可不是屬狗的，更不喜歡捉耗子。
而事實(shí)，也確實(shí)不需要軒轅極多作插手。
風(fēng)羲予只坐在金鑾殿上動動嘴，接下來的事自然會有專職情報消息的甲乙去以風(fēng)羲予的名義發(fā)起官方鉗制。
于是，這官報有風(fēng)羲予鎮(zhèn)壓，小報有盛國候把持，兩方同時動作，這則新聞理所當(dāng)然地以最快的速度被壓了下來。
至少，在唐心兒和宇文時起床之后，拿到手里的報刊只剩一片祥和。
但風(fēng)羲予受傷一事，還是在上層階級心照不宣地傳開了。
再結(jié)合昨日，三國皇親貴胄齊聚玫瑰小筑把酒言歡到人定，很多人精就已經(jīng)在心下有了幾分計(jì)較。
尤其，是那位相當(dāng)于現(xiàn)代********的鹿廷尉。
過于“平和”的軒轅朝堂，完全滿足不了鹿廷尉奔放的“野心”，當(dāng)?shù)弥褂腥四軅昧孙L(fēng)羲予，而且八成不是軒轅皇而是其余兩國皇子，曾在風(fēng)羲予和軒轅極那里受過“冷遇”的鹿廷尉，那不甘寂寞的心更是徹底活絡(luò)了起來。
但別說他們，就連在將軍府準(zhǔn)備出行而未去早朝的唐老將軍，都已經(jīng)在老友心照不宣的知會下，將此事聽說得明明白白。
所以也就不奇怪，當(dāng)唐心兒和宇文時趕來送行時，唐梁還在牽著馬勒，疑惑不已。
“爺爺！”
一襲紅羅的唐心兒就像顆糖葫蘆似的，顆顆分明又甜而不膩的聲線，大老遠(yuǎn)就傳了來。
“爺爺，你在想什么，這么入神？”
唐梁驟然轉(zhuǎn)頭，見是自家寶貝孫女兒，立時馬勒一丟，便拉著人毫無顧忌地說了起來。
“攝政王受傷的事你們應(yīng)該知道吧，今兒個一大早就傳遍了。但是啊，據(jù)說昨日攝政王只去過你們新開的那什么小筑，所以，我這就納悶了，黎明三國的這幾個皇子中，到底是誰有這通天的本事，竟能傷到攝政王？”
其實(shí)，不止唐梁，朝廷上下文武百官，都在想這個問題。
究竟是哪個殺千刀的，竟把他們經(jīng)天緯地拔山超海舉世無雙仙姿謫世……的攝政王給弄傷了？
他也忍心！
“什么，受傷？！”唐心兒疑惑驚呼。
完全忘記，自己昨天拿了個盤子就往人臉上招呼的惡劣行徑。
但宇文時卻立馬反應(yīng)過來，隨即注意到那句“一大早就傳遍了”，心里頓時有點(diǎn)不太美妙的預(yù)感。轉(zhuǎn)手拉住一直跟在后頭的金銀，開始嘀咕打聽今早他們還在做夢的時候，究竟錯過了多少大事！
而這邊，唐梁也一臉驚訝。
“心兒不知道？莫非，是我們都想錯了，其實(shí)攝政王不是在那什么小筑受的傷，而是攝政王府昨夜遭賊了？！”
“……”
說到這偷雞摸狗的賊，唐心兒終于想起來了。
隨后，默了。
她會告訴唐老將軍，這兩件事他們都干全了么。
唐梁見唐心兒不說話，以為她是不喜談這種事，隨即轉(zhuǎn)而笑道：“不談這些不談這些，心兒呀，來，快過來讓爺爺看看有沒有瘦了？”
聞言，唐心兒也順勢立馬將上個話題拋棄，果斷搖頭。
“才沒有呢。”
“好，好，沒瘦就好！”
對著自家孫女兒，唐老將軍自然是無有不好。
但他這馬上又要去邊疆了，思及自家孫女兒身子才好，自己卻無法陪在她身邊照顧她，心里就一陣苦澀。
略微渾濁的雙瞳深沉地望了站在一旁的宇文時一眼，唐老將軍肅聲，“宇文小侯爺，我想單獨(dú)跟心兒道個別，可否？”
聞言，宇文時眉梢一挑，臉上有些意外。
但隨即，還是很識相地走到一邊去了。
唐老將軍衡量了下距離，覺得可行，才重新轉(zhuǎn)頭對著唐心兒露出滿面和藹。
爬滿褶子和厚繭的大手親昵地貼在唐心兒的小腦袋上，唐梁忽然發(fā)覺，自己竟似乎是第一次這么靠近地打量自己的孫女。
自家孫女長得很好，但卻不是時下女子流行的那種婉約漂亮。
兩個小臉蛋白白嫩嫩的，似染著與生俱來的紅霞，托著兩顆明珠般的眼瞳，小太陽似的，總是裝滿了朝氣。
這很好。
從前長臥于榻的孫女現(xiàn)在不僅身子變好了，性格也活潑了，看著這種改變，他真真是打心眼兒里替自家孫女高興。
可是。
雖說他人是糙了些，但又不是真的沒心沒肺。
他怎會看不出，眼前這雙透亮透亮的紅瞳里，少了對他這個爺爺?shù)挠H近？
唐梁暗自扯了扯嘴角，想著，覺得這大概就是報應(yīng)。
他們唐家的孩子，似乎從哇哇落地起，就注定了一生中唯有的兩個歸屬——戰(zhàn)場、軒轅。
他的父親在戰(zhàn)場上與他道別，他的兒子，亦才將將及冠，就與兒媳一起，在戰(zhàn)場之上，雙雙與他道別。
一別，就是永遠(yuǎn)。
后來，難得有了這么一個可人的孫女兒，他卻因?yàn)橥纯?、逃避、自私，而依然選擇“無可奈何”地，步著他父親的后塵，與他唯一的孫女聚少離多。
而今，他又要去邊疆了。
“心兒，爺爺似乎從來沒有這樣，與你單獨(dú)說過話，也從來，沒有機(jī)會對你說關(guān)于我們唐家的事，你……會不會怪爺爺？”
唐心兒黑人問號臉，不知唐老將軍為什么突然講這個，但還是搖了搖頭。
要怪，也輪不到她來怪。
“好孩子?！?p> 唐梁又摸了摸唐心兒的腦袋，道：“你別怪爺爺，爺爺在這世上，就只有你了。不與你說唐家，就是不希望再由你去扛起唐家的宿命，這份重?fù)?dān)，到爺爺這兒，就夠了?！?p> 待他馬革裹尸，他們唐家就算為軒轅盡了最后一絲價值。
此后，軒轅的邊疆，再不要有唐家子孫的熱血。
也不會再有。
唐心兒沒有說話。
晶亮的紅瞳正視著眼前明明笑著，卻仿佛下一秒就能淚涌決堤的老人，嘴角原本帶著些刻意的乖巧笑容，漸漸放下。
不僅僅是眼前老人深沉復(fù)雜的情緒影響到了她。
還因?yàn)?，老人的話，與那個男人的，何其相似。
連這份把所有重量都往自己身上扛的義無反顧，都那么相似。
唐梁看著唐心兒。
眼里真切而濃郁的慈愛，哪怕再凄涼的秋風(fēng)也無法隔斷。
翕張的唇，似有無盡的話想一一交代，但唐梁，終究還是沒有說出口。
如果不能陪伴，交代再多，又算什么？
——不在身邊的人，即使一分一秒都無法留住。
唐梁抬首，望了眼遠(yuǎn)處風(fēng)姿俊朗的金藍(lán)身影，回想著宇文時對自家孫女無微不至的照顧，心里說不出什么滋味。
當(dāng)初，應(yīng)允自家孫女單獨(dú)出去住，拒絕不了自家孫女是一回事，但也是他想探探這宇文時的老底。
別看他久居邊疆，就以為他沒本事將這宇文小侯爺查個底兒朝天。雖說盛國侯府把持著軒轅非官方的小報，耳目喉舌遍布黎明，但唐家世代為將的底蘊(yùn)也絕不會差了他盛國侯府分毫。
否則，怎么做將軍的都是他們唐家，而非別族？
所以經(jīng)過這段時間，足夠他摸透一些事了。
包括宇文時能把他的孫女方方面面照顧得妥妥帖帖，也包括，自家孫女和宇文時過于熟稔默契的相處方式。
他不知曉，他不在的日子里自家的病孫女是如何與宇文時相熟至此。
他也不想去追根究底。
唐梁闔了闔眸，張開雙目時，又是滿目慈然。
“心兒，往后爺爺不在你身邊，答應(yīng)爺爺，務(wù)必要照顧好自己知道嗎？切記，莫要讓自己受了委屈?！?p> “有什么事，就寫信告訴爺爺，爺爺與京都驛長是老相熟了，心兒要是寫了信就讓他給你用羽檄，大膽用！別擔(dān)心！爺爺最怕的，就是你不寫信給爺爺。想當(dāng)初在邊疆的時候，爺爺可最是盼著我寶貝孫女的信了?！?p> “啊，嗯，好，我……會的。爺爺放心。”
唐心兒低著頭，滴溜溜的紅瞳偷瞧著唐老將軍，略微有些不自在。
她以往二十年的貓生里，從來沒有過一個唐老將軍這樣的角色。
這種情感，她也從來沒有體驗(yàn)過。
雖然她能在時哥面前毫無顧忌地撒嬌任性，但在這種時候，她真的說不出什么更煽情的話。
況且，這種情感還并不屬于她。
她只不過，是一個外來者。
無法給唐老將軍任何承諾，更加，無法懂得兩人間的這份情感，究竟重到什么地步。
看出了唐心兒的不自在，唐梁吐口氣。
其實(shí)他也不怎么習(xí)慣這種氣氛。
“心兒，來，把手伸出來?！?p> 唐心兒眨眨眼，瞅著唐老將軍突然不知從哪里拿出來的頗具年代感的小布包，乖乖伸手。
“這個丹……鐵牌，拿好了。別弄丟了，知道嗎？”
唐梁頓了頓，皺眉又道：“要是心兒實(shí)在覺得保管不好，就拿給宇文家那小子保管，但，別讓他知道里面裝著什么，可記住了？”
“嗯，記住了?！?p> 唐心兒點(diǎn)頭，隨后，當(dāng)著人面就三下五除二將手里那坨平凡無奇的“裹腳布”拆了開來。
唐梁，“……”
唐心兒，“……”
這什么丑牌？！
黑得跟煤球似的不說，還寫滿了她看不懂的天書文字。
雖說她也沒奢望唐老將軍能給她留塊軍符，但給她這種牌子……是不是太過分了？
唐心兒滿臉“這什么鬼？！”的控訴看著唐梁。
唐梁語噎一時，隨即有些好笑地拍了拍唐心兒的腦袋。
“你呀！爺爺不是說了，這東西不能隨意打開？”
唐心兒一臉懵，什么時候說的？他不是只讓她瞞著時哥？
“也罷。”
唐梁神色柔和，語氣卻開始帶上前所未有的鄭重。
“心兒不用知道這是什么，你只要知道，不論如何，不論發(fā)生何事，你都是我唐梁在這世上唯一的寶貝孫女?！?p> “至于這個東西，它……能證明你的身份，但，爺爺希望你永遠(yuǎn)都不要有需要它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