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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家生死簿

31.共赴蘭陽

張家生死簿 清焰與風(fēng)燈 4374 2018-07-23 13:16:27

  這次,子桑越?jīng)]再干涉自己的過去。他現(xiàn)在作為一個旁觀者,靜靜地聽著六年前的自己和風(fēng)華的對話。

  夜深,兩個人躺在地上看天。

  “你看,星星?!?p>  “風(fēng)華,你覺得之前說的那個傳說是真的嗎?”

  “我覺得是,因為我一直能看到東邊有一顆最亮的星星?!?p>  “可我還是沒有看到?!?p>  風(fēng)華側(cè)過頭笑了:“因為我還不夠格,也許過上十幾年就有了?!?p>  “油嘴滑舌。”

  風(fēng)華深呼吸一口,然后抓住了子桑越的手。他也許也慌張,于是裝作不在意,繼續(xù)看周圍的風(fēng)景。

  “真想以后就這樣一直下去,不會生病,不會老,你永遠(yuǎn)都在。”

  “嗯,會的?!?p>  我一直在,你不在了而已。

  “你看過那些寫江湖事兒的文章嗎?”

  “沒有。”

  “你真是死讀書啊?!憋L(fēng)華玩笑道。

  “……”

  “我在山下就經(jīng)??催@些,或者到胡同口聽說書,他們講的都是我希望過上的那種生活。一把劍一壺酒單刀匹馬走天下,就是身無分文,也能活出豪擲千金的闊氣?!?p>  “一個人會很孤獨?!?p>  “嗯,不過他們說的那些江湖游俠是真的很瀟灑。我印象最深的是以前的一個故事,一個劍者,打遍天下無敵手,太極頂也登過,定命海也下過,誰要是惹了他,必死。請他殺人看緣分,有的人分文不花,一轉(zhuǎn)眼目標(biāo)就一命嗚呼,有的人千金難請,更有甚者,仇人沒殺,自己先被他殺了。你說是不是很有意思?”

  “嗯?!?p>  “而且這個劍者身邊有一位姑娘,貌美如花,比天仙還勝幾分,傳言說,她是跟著劍者私奔出來的當(dāng)朝公主?;实劬鸵驗檫@個公主操碎了心,甚至見了劍者還要讓幾分。不過劍者見皇帝也規(guī)規(guī)矩矩的,而且替皇帝做了許多事,如果要是當(dāng)官,肯定就位極人臣了?!?p>  “嗯?!?p>  “但是這個劍者,突然有一天就消失了,連帶著公主一起不見了?!?p>  “為什么?”

  “因為公主被仇人殺了,唯一留下的信物玉佩也丟了,不知道去了哪兒?!?p>  “后來呢?”

  “后來那個仇人被找到了,滿門被滅,所有人都一劍斃命,只是劍痕的方向不一樣,有橫有豎,就像在寫字。據(jù)說當(dāng)時衙門把尸體按照順序擺出來之后照著劍痕一筆一畫地寫,寫出來就是公主的名字?!?p>  “拼字殺人嗎?!?p>  “嗯。后來皇帝放過了他,他也消失了,不知道去了哪兒?!?p>  “這是多久以前的事?”

  “不知道,只知道是代代相傳下來的,不過聽說和南山有關(guān)系?!?p>  “南山?”

  “嗯,沒想到吧?有人說那個劍者最后在南山呆了一輩子,而且就在山頂,就是這兒。”

  子桑越難以置信。

  “后來他瀕死之時又下山去了,民間也不知道為什么流傳出一句話?!?p>  “什么話?”

  “封劍,斷情,于凡塵中觀春秋?!憋L(fēng)華閉了會眼,感受了下夜風(fēng):“多巧啊,那邊的石壁里有一把被封印的劍,還有一條斷崖,還有一棵百年松柏。也許真的就是這兒,這兒也許有人呆了一輩子。”

  “只是巧合吧?!?p>  “不,也許是緣分?!憋L(fēng)華坐了起來,興致勃勃:“不如這樣,咱們給后山起個名字吧?!?p>  “嗯?”

  “既然巧合,不如就叫它們封劍閣,斷情崖,這棵柏樹屹立不倒,就叫它春秋吧。至于山……容納一切,不如就叫凡塵?!?p>  ……

  子桑越被心跳折磨得發(fā)慌了,掙脫回憶幻境,醒了過來。面前空無一人,可心還在跳,胸腔和耳共振,怦咚怦咚,玉寒窖風(fēng)聲此刻都好像震耳欲聾。

  當(dāng)真是夢中木犀一步遠(yuǎn),醒時空對萬里風(fēng)。

  他深吸了口氣,小心地碰了碰自己的嘴唇,被風(fēng)華握過的那只手還溫?zé)?,以至于他一瞬間以為幻境里的一切都是真的。

  只是他的另一只手也同樣暖和:暖,是因為內(nèi)力,而非因為風(fēng)華。

  對一個懷念逝去之人的人來說,溫度都是奢望。

  ……

  再進(jìn)幻境,就是公布下山人選的那天了。子桑越坐在后山整理風(fēng)華拿來的一堆書,風(fēng)華興沖沖地御劍過來了。

  過了這么久,他終于會御劍了。

  “子桑!我可以下山了,長老讓我下山了!”

  在一起之后,風(fēng)華又把稱呼改回了最初的“子桑”,美名其曰“人生若只如初見”。

  “嗯,我知道?!?p>  “嗯?你怎么知道?”

  “長老是個很細(xì)心的人,口試你說想家,他一定會讓你回去看看的?!弊由T綇臅牙锍槌鲆槐荆瑖?yán)肅訓(xùn)道:“知非樓的書不許帶出來。”

  是張忱翊曾經(jīng)翻過的《詩經(jīng)·周南》。

  “我懶得抄一遍就偷偷拿出來看看,一會兒我就放回去。”

  “晚了。”子桑越翻到《漢廣》一頁,一股淡淡的酒氣飄了出來:“那天你喝酒的時候把書弄臟了?!?p>  風(fēng)華俯身輕笑:“哪天?”

  子桑越拿書直接敲風(fēng)華腦袋:“少來,想想書怎么辦。”

  風(fēng)華也坐了下來,湊近書聞了聞:“嗯,鴆酒還是很香的?!?p>  子桑越制不住他,只能換話題:“好端端的拿這本書干什么?”

  “你看這首南有喬木,再看柏樹,是不是很巧?我想譜曲。”

  “強詞奪理?!?p>  “真的!不過我是真的懶得抄才拿出來的。”

  “今天就放回去。”

  “好好好,聽你的,來讓我躺一會兒,累了?!闭f著就無賴一樣枕到了子桑越腿上。

  “不過御劍一趟,有這么累嗎?!?p>  “我是因為激動導(dǎo)致了我心跳加快,體力消耗過多,所以累了。”

  子桑越懶得理他,隨手拿了本書蓋到了他臉上。

  風(fēng)華又牽住了子桑越的手。

  “干什么?!?p>  “等下山了,帶你吃元宵?!憋L(fēng)華的聲音悶悶地從書底下傳了出來。

  ……

  兩人跟隨子桑溪下了山,同行的還有百余名弟子。只是有些人已經(jīng)脫了道袍,換上了尋常人的衣服。

  他們不會再回來了。

  子桑溪一身盛裝,銀紋白澤臥在衣袍上,栩栩如生。

  “今日各位離開南山,可游玩后重回南山,也可留在民間歷練。如何選擇皆由各位自己決定。若是覺得修為尚淺,可一月之后自行返回。若已決意離開,就到我這里拿盤纏吧。不過無論如何,都請不要忘了南山的道義。”

  每年南山宴結(jié)束都是這樣,子桑溪早就習(xí)慣了。

  語畢,弟子們紛紛作揖道別,拿了盤纏,各自去往了自己的目的地。待到所有弟子都離開,子桑溪才緩緩嘆了一口氣,而后久久地凝望著蘭陽的方向。

  也不知在看什么。

  風(fēng)華則帶著子桑越直奔蘭陽。從蜀地到蘭陽的路并不好走,不過好在兩人選擇了舒適一點的水路,一路行舟,在江上的三四天自在悠閑。閑來無事兩人便坐在船頭撈魚,不過更多時候是子桑越讀書,風(fēng)華彈琴。有時風(fēng)起,水面也泛起漣漪。清澈的水面下滿是歡快的游魚,兩邊是擦身而過的萬重青山。夜空沒有云,頭頂常常是一片璀璨的星空。有時候,天上月,水中星,讓子桑越模糊中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江水。

  當(dāng)真是月眠水上星落江中,滿船清夢壓星河。

  終于到了蘭陽。站在高大城門下,眼前街道繁華熱鬧。守城的官吏面對喧鬧的人群都有些手忙腳亂,有些官兵在街道上巡視著,不囂張跋扈,出乎意料的親民。兩個人在車水馬龍中慢步而行,引來不少人目光:主要是子桑越氣質(zhì)出眾,因為不善言辭而表露出的冷面使得他和風(fēng)華走在一起顯得“格格不入”。

  “子?!憋L(fēng)華戳了戳子桑越,“這么多姑娘可都看著你呢?!?p>  子桑越早就習(xí)慣了引人注目,只是山下不比山上,弟子們看他,是尊敬,是羨慕,是害怕,而百姓們看他,更多的卻是新奇。

  “托你的福,我以前可沒被這么多姑娘盯著看過。”

  子桑越瞥了他一眼,眼神里分明就是:“你就這點出息。”

  走過寬闊的街道,兩個人繞到了一條后街。這街上沒有酒樓賭場,周圍的房子也不高,攤販都是賣小吃小玩物的,人也多,但不鬧。

  “到了。”風(fēng)華領(lǐng)著子桑越走到了一家客棧前??蜅2淮笠膊缓廊A,但是很干凈。門口的柱子上貼著一對楹聯(lián),牌匾一塵不染,掛在屋檐下。

  緣。

  簡簡單單的一個字,就是這家客棧的名字。

  “掌柜的——”風(fēng)華一喊,幾桌客人朝兩人投來了好奇的目光。

  “哎哎,來啦客官——”只見一個麻布衣服的矮個子男人急匆匆跑了出來,手里還拿著抹布。他看到風(fēng)華的那一刻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把手中抹布一扔,大步走了上來,氣勢洶洶。子桑越還以為他要打風(fēng)華,下意識的就擋到了風(fēng)華身前。

  “沒事,”風(fēng)華笑道,“你干嘛這么兇,嚇著我家子桑了?!?p>  “你小子——”掌柜的笑罵,“回來也不提前給我捎個信?去學(xué)了半年劍膽兒肥了?”

  “小的哪兒敢,這不是怕您老人家聽到我要回來激動得睡不著覺嘛?!?p>  “嘴上功夫倒是長進(jìn)不少,去去去趕緊把把東西放下去?!闭乒竦耐浦L(fēng)華就要讓他去后院,然后他才顧得上過來一旁的子桑越。他忙正色,恭恭敬敬叫了聲道長。

  “這位道長?!?p>  “道長什么道長,他還沒我大呢,子桑你在這等我。”風(fēng)華跑過來,拿起子桑越的包袱拉著子桑越去了后院。

  “子桑?”掌柜的反射弧略長,這才反應(yīng)過來原來是子桑,眼睛瞪得更大了:“您,您和那位仙人,可是同一個姓?”

  他說的仙人,就是帶走風(fēng)華的子桑霖。不得不說,白眉子桑霖看起來的確挺像仙人的。

  “在下是長老的三弟子?!?p>  “不得了不得了,沒想到瓜娃子還能結(jié)交您這等人物!真是老天恩賜——翠翠——”他臉都激動得漲紅了,忙招呼著后廚,“來給這位道長做幾道招牌菜!別怠慢了人家!”

  “您不必……”

  “哎——您能來咱這小客棧是咱的榮幸,您就別推辭了!您就看著隨便坐哈!”說著也一路小跑回了后廚著急催促著廚子,隔了老遠(yuǎn),也能聽見他的聲音。

  “瓜娃子!你做啥呢磨磨唧唧,讓人道長等急了我打你!”

  “催什么催!來了來了!”

  風(fēng)華出現(xiàn)在了子桑越面前,他換了身再平常不過的粗布衣服,不過還是比掌柜的衣服要精致很多。脫了道袍的他全然沒了一點點正人君子的感覺,但也比一般小二出眾點,姑且算個酒館少主吧。

  “怎么把衣服換了?”

  “這衣服穿著舒服?!?p>  子桑越盯著風(fēng)華的眼睛,像要看到他的心底。

  “是因為掌柜的吧?!?p>  “什么都逃不過你的眼睛啊,我是不想讓他覺得跟我在一起是丟我的面子。吶,給你表演個絕活?!?p>  桌旁有一個長嘴壺,是蘭陽酒館常見的茶藝表演會用的東西。風(fēng)華拿起它,右手運氣一樣比了個圈,最后還是兩只手給子桑溪倒茶。

  “厲害吧?”風(fēng)華一臉求表揚。

  “嗯,厲害?!弊由T胶韧炅艘槐?,然后拿起了桌上的正常茶壺,自己倒。

  “掌柜是你的親人?”

  “嗯……也不算吧其實我是個孤兒。”風(fēng)華擺了擺手,一副不在意的樣:“我爹娘把我扔在冬天的雪地里不管了,我呢,窮困潦倒又沒人管,只能靠偷東西謀生。誰知道有一天偷了掌柜的,被打了一頓不說,還被綁到這里干活。每個月就給我三十個銅板摳門得不行,還說什么這是讓我自食其力自力更生艱苦奮斗。”

  子桑越輕輕笑了笑。

  “不過我還是很感謝他的,要不是他收留我,我現(xiàn)在說不定已經(jīng)在大牢里了?!憋L(fēng)華笑道,“掌柜的人還是很好的,比我親爹好多了?!彼麥惤由T?,小聲說,“就是真的太摳了,鐵公雞,一毛不拔……”

  “你小子擱這罵我呢?”掌柜的正好上來端菜,聽見風(fēng)華說他壞話,輕輕踩了風(fēng)華一腳,“老實點吃飯,不然這個月不給你工錢?!?p>  “切,誰稀罕?!?p>  “瞧瞧,闊了?”掌柜的也笑,“上一趟山還真是長本事了?”

  “那可不是嗎,我跟你說,我現(xiàn)在可是大俠,揮揮劍就能殺鬼的那種,到時候你還得指著我罩著你呢?!?p>  “喲,厲害了。”

  “怎么樣,是厲害了吧?”風(fēng)華得意的翹起了二郎腿,但是子桑越還在,他就又放下來了。

  “什么怎么樣,吃飯吧你?!?p>  “切?!?p>  桌上的飯菜熱氣騰騰,香氣撲鼻而來。風(fēng)華夾起一塊魚肉給了子桑越,“嘗嘗,這就是我跟你說過的西湖醋魚,可好吃了,掌柜的手藝,他稱第二——”

  “嗯?”

  “還是有很多人稱第一的?!?p>  “……”

  “你等一下,我去把咱倆的菜端上來,剩的掌柜老跑,他腿腳不好。”

  “嗯。”

  風(fēng)華又匆匆去了后廚。

  子桑越聽著風(fēng)華和掌柜的有說有笑,心里涌上歆羨之情。

  因為他也沒有父母,是一個被扔在蘭陽街頭的棄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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