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關鼻,鼻關心,我跪在那茶案邊的蒲團間,用固執(zhí)堅守著內(nèi)心最后一絲尊嚴。
精誠所至金石為開,我堅信著,嚴師公不是個鐵石心腸之人,終會被我的誠意所打動。
也不知跪了多久,我記得最后清明記憶中似乎閃過師公的臉,喜如新芽生間,眼花,耳鳴,心空尾隨而至,我的世界突然失去了所有光明,被陣急速的昏天暗地所吞噬。
“小點,小點?!頑皮,都什么時辰了。快跟娘回家去,不然你阿爹準罰你......”
好長好沉的一個夢中,我遇到許久未入夢來的母親。夢中的母親依然溫婉動人,她立在一處光影朦朧處,伸著手,和藹慈祥地喚著我的乳名。
那感覺,像被迷途中的一絲指引,我拼盡自己所用的力氣去夠住母親的手;可剛要觸及那渴望的溫暖時,大片光芒襲來,母親不見了,而我跌回了一方混亂中。
“小點,小點,小點?我是師公啊,可認得?!”
我虛睜著視野未成型的雙眼,汩汩淚,控制不住地往下墜。
“母親?!?p> “這都是造了什么孽!”
大概我這一聲錯喚,忐忑多時的師公整個人全線崩潰,背過身就跟著抹淚花子。
“主子,主子!”
又是搓手暖身,又是替我搽汗,一聲聲焦慮至深的“主子”,終于把我從來朦朧不真拉了出來。
“喚雪?”
幾度睜合著眼,確定了眼前人,我沙著嗓子問到。
“我是怎么了?”
“主子好糊涂!”垂頭一抹眼中盈著的淚,喚雪抗著波動情緒說到:“要是在這樣昏昏沉沉的燒下去,恐怕——”
“好了,好了,能勉強認人已是大幸?!?p> 語調(diào)焦急,師公端著熱氣騰騰的藥碗湊了過來。
“趕緊喂藥,把燒退了才是當務之急。來丫頭,你扶穩(wěn)你家主子。”
話畢,師公搯了搯碗中藥汁,小心翼翼遞到我嘴邊。
師公慈聲哄到:“小點乖,吃藥?!?p> 或許是真的身心俱疲,又或是被師公那略帶酸澀的腔調(diào)所感染,我微張這口,一小口一小口吞著。
清醒未多久,倦意襲來,我?guī)еz絲苦澀,又再次跌入沉沉的夢中。
等我真正有了清醒,轉眼已經(jīng)是第二天近晌午。
發(fā)了一身汗,整個人也舒暢了不少,可瞧著還悉心照料在旁的喚雪,一夜未眠間似乎憔悴了不少。
我心疼兼愧疚間,拍拍床褥子說到:“眼都熬紅了,你趕緊上來補個眠?!?p> “主子這可使不得!”
“有什么使不得?”見她跟驚弓之鳥般退讓到一邊,我立馬皺起了眉:“這不是宮里,沒那么多規(guī)矩,我說使得就使得?!?p> “尊卑不可亂!”急了無法,她“嗵”一聲跪在床邊:“即使是在宮外,該有的規(guī)矩還是亂不得。若主子真放心不下,一會兒等馬郎中瞧過主子,確定您玉體無恙,奴婢再尋個地兒補眠可好?”
“起來?!?p> 一陣無奈涌上心頭,我嘆息到。
“你這丫頭有時真讓人沒法疼?!?p> “快,快,快,馬郎中,快里面請!”
剛消停了一處,外面又傳來師公急切的聲音,沒兩下功夫,他老已經(jīng)領著人到了我床邊。
我忙推脫到:“師公不用了,我已經(jīng)沒事了?!?p> “乖乖呆著,一切聽馬郎中的?!?p> 我還沒道出個所以然,師公已經(jīng)嚴聲打斷了我的申辯,轉而緊張朝這位馬郎中叮囑到。
“馬郎中,你得把這丫頭瞧仔細,可不能留下什么病患?!?p> 馬郎中道:“嚴公放心,待我為夫人請脈?!?p> 走著,就架勢十足坐在榻邊,為我把脈。
一番望聞問切后,馬郎中一股悅意涌上古板的臉上,說到。
“風邪已驅,血脈已通,夫人與腹中胎兒已無大礙,嚴公可以放心。”
師公仍不放心:“真無礙?馬郎中,人命關天的事兒,你可得再仔細些?!?p> “馬某敢以馬家三十家行醫(yī)招牌做保,夫人已無大礙。若嚴公還不放心,我再為夫人開一副固本培元的安胎藥,定能還你一個健健康康的孫女?!?p> “這就好,這就好。你趕緊下方,一會我就去郡上按方抓藥?!?p> 頓時,師公愁云盡散,露出了心安的笑容。
“師公留步?!?p> 讓師公一個上歲數(shù)的老人家為我前前后后折騰,叫我于心何忍?我隨即吩咐到身邊候著的喚雪。
我道:“玄冥也在吧?你去叫他來,讓他跟著馬郎中去取方子,然后到郡上抓藥?!?p> “是,主子?!?p> 心領神會極快,喚雪躬身朝嚴公一拜,便邀著馬郎中出了房內(nèi)。
師公在門口張望了兩眼,回頭一瞧我眉眼彎彎地望著他,立馬板下臉,拉了跟條凳坐在我榻邊。
“小點,你也是個將為人母的人,為何這般不知自愛?要是你腹中孩子有什么閃失,老兒我罪過就大了!且不論余生寢食難安,就是日后下了九泉,有何顏面面對你阿爹阿娘?”
“師公責備地極是,小點不該任性妄為。”
不覺撫了撫肚腹,感覺它仍和我站在一條戰(zhàn)線上,可驀地,我心更加堅定。
我道:“這孩子伴著我挺過許多危難,若將來它誕生,且為一男兒,那他極可能就是這北燕的未來之主。師公心灰國之無望,可這孩子,難道不就是冥冥之中老天對我們李家的眷顧,對天下正道的垂憐?溯源清流,始于根本,這孩子就是希望?!?p> 師公面色一愣,更添猶豫:“可這孩子即便有這等天命福緣,但他,始終是這北燕天下之主,而非大歷?!?p> “但他的母親,卻始終是大歷人?!?p> 鏗鏘一回,頓時讓師公語塞,我趁勢把話題入深。
“我深知師公心結難解,但此事,小點亦是不撞南墻不回頭。師公一日不肯出山,小點就等上一日,直到您肯回心轉意。”
“你何苦強人所難?”
我異常篤定:“不是小點咄咄逼人,而是天下局勢所需,多少寒門士子也眼巴巴地盼著,有人能站出來為他們振臂一呼。”
這屋內(nèi)空氣中凝固著一股僵持,我惴著心,咬著唇,耐心等著他們決出分曉來。
“那你想師公如何做?”
許久之后,師公口中輕悠悠地飄出這么一句,這感覺,如久行在沙漠中的旅人喝上了口清泉,甘甜無比。
“小點保證,絕不會讓師公難做!”
喜聲保證間,我立馬道出打算。
“此次小點請師公出山重返大歷,是想讓您收一人為關門弟子,并從旁指點,好讓他在十年一度的‘正思諫’上為寒門士子扳回一局?!?p> “此人是?”聽到此處,師公不禁眉頭一蹙。
我道:“本屆大歷殿試頭名,文華院上林侍郎,蘇逸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