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離皇城的距離并不算遠,只是小侯爺今日在宮里逗留時間太長,以至于宮門快下鑰時,車夫才急吼吼的趕著車架出去。
暮色已至,馬車外頭都懸上了燈籠,姜歸家是一早便出了宮的。
南無銜燁嫌無聊,便鉆上了英孚的車架。
車內并不昏暗,英孚靠著內壁,眉間微蹙,可見心有煩憂,南無銜燁貿貿然的闖進來,倒是嚇著她了。
“公子,可是有事?”
“今日,本以為陛下好歹會把人留到宴會散席,沒想到一點場面都不給,直接就給遣出宮去了,我一人也是沒趣,便來與你一道兒了?!?p> 說了半天,原只是無聊,英孚無奈搖搖頭。
“要是被言官們看著,又是一道折子遞上去?!?p> “御史臺尋著朝規(guī),每月必要有彈劾,朝里人都怕他們,個個循規(guī)蹈矩,盡量挑不出一點兒錯。倒是讓他們的飯碗差點保不住,有我這么個混世魔王在,他們指不定怎么感謝我呢?!?p> 英孚掩嘴笑了:“頭一次見人把彈劾自己,說的這么清新脫俗。”
見她開懷,南無銜燁也不故作玩笑,正色道:
“方才從宮門口出來,便見你面色不好,可是姑母那里出了什么事?”
每回宮宴,英孚都是盡量不露面,若非要入宮,她便是侍候在太皇太后身旁。
今日,太皇太后身體不適,她便向皇后娘娘請命,去陪伴侍候,也省的同那些貴女們打交道。
見小侯爺說到這個,英孚面色又添上一層憂愁。
“正是呢,太皇太后的喘疾愈發(fā)嚴重了?!?p> “怪我,今日進宮,竟也沒去看望姑母?!?p> 聽到這個,南無銜燁心底忽然就升起一陣愧疚。
上次太皇太后大壽,他也是因為賭氣沒去,他知道不能為父親守孝并不能怪姑母,可他心里就是有一道坎,所以每每入宮,都盡量避著不去請安。
卻忘了,那也是他的親人。
寂靜的街道響著馬蹄和車軸滾動的聲音,各家各戶大都熄了燈。
原小江下了馬車,從后頭搬來了梯子,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挑開簾子,面色雍容華貴。
軒轅昱抬眼瞧著面前有些狹窄的巷子,從容下了馬車。
原小江對著那扇有些枯舊的木門敲了敲,卻聽吱呀一聲細響,原來是門舊的連鎖都沒有。
原小江心里立馬生出一種不知味的感情,從前的大將軍的風姿他也是見過的,可是如今…,他轉頭去看皇帝。
軒轅昱沒有什么別的情緒,抬腳便要入內。
原小江趕緊將門開的開些,以免讓即將脫落的木屑灰塵,落到尊貴的帝王身上。
院子里幾乎什么都沒有,或者根本不應該稱呼這樣狹窄的一小片空地為院子。
入門不過行三四步,便是主屋,里面還微弱的透著昏黃的暗光。
原小江正欲上前叫門,卻被軒轅昱制止了。
他親自上前,抬手便將那扇也不甚結實的門,輕輕推了開來。
忽然的響動讓本在桌前揮毫的中年男人有些不悅。
他抬起頭,不知是否是因為燭火的原因,他看人的眼神有些模糊,而且,顯得他風霜多年的面色,更加滄桑。
“您是…二皇子!”他似是才反應過來,連忙棄了筆墨,跪拜下來。
“陛下恕罪,草民怠慢了?!?p> 軒轅昱并未說什么,他看著跪拜在自己腳下,猶帶惶恐的人,眉頭蹙起。
曾經的國朝大將軍,向來對人不屑一顧,面上身上更是有一種與生俱來的傲氣。
可現在跪拜在他腳下,自稱草民的人,卻沒有半分與記憶中人重合的地方。
除了那張看起來,依舊顯得剛毅的臉。
他似乎是真的老了,兩鬢微霜,眼神淡然。
“陸將軍的門,該修修了?!?p> 良久,他才吐出這么一句話,陸毅卻是惶恐。
“草民何德何能,敢得陛下一句大將軍?!?p> 他這樣說,軒轅昱有些不高興,他不喜歡他話里的卑賤之意,顯得普通而懦弱。
仿佛他來這一趟,都成了笑話。
原小江最先感受到皇帝的不悅,他恭敬的將跪拜在地的中年人扶起,語氣帶著解釋。
“大將軍當年突然戰(zhàn)死,卻不見尸首,宣武大帝也并未廢除將軍名號,這聲大將軍,將軍不必自謙?!?p> 陸毅并沒有拒絕攙扶,他站立著,也不說話,像是在回憶往事。
原小江環(huán)視周圍,除了那凌亂書案后的一把太師椅,整個屋子竟然沒有一個可以坐下的東西了。
皇帝如松木般筆直站立,原小江的表情有些難看,他只得走到書案前,欲去搬那唯一一把椅子。
好在,這把椅子還算結實,雖然粗糙了些。
他仔仔細細用袖子擦干凈了,這才搬到皇帝身后。
軒轅昱坐在椅子上,陸毅便垂首侍立在他面前。
他看見陸毅手上的墨跡,想起剛入房門時,陸毅好像是在作畫。
只是那不遠處的書案,實在雜亂,燭火黯淡,實在看不甚清晰。
原小江察覺到皇帝的意思,他恭敬行了一禮,便自去案上取了畫來。
方才搬椅子時未曾注意,如今看起來,這畫上所作,竟然顯得有些古怪。
皇帝接過畫,原小江又去取了室內唯一一盞燈。
畫面頓時清晰,皇帝也看出了其中古怪。
“卿之所繪,倒是新奇。”
“信手涂鴉罷了,草民拙作,讓陛下見笑了?!?p> 陸毅行禮,語氣畢恭畢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