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大概是因為一個人吧,每天都顯得那么漫長;自從雪生有所動搖后,木工活就不能完全讓他沉入了,以往一埋頭木工時間便走的飛快的神效自然也就失去了。
鎮(zhèn)子里的居民仍是那么忙碌,但是這條數(shù)百米長的街道,兩旁店鋪人進人出,街坊里短的閑聊聲不曾斷絕。他們多年來,日復一日,每天都做著變化不大的事情,眼睛盯著今后幾天最多數(shù)月的生活,從不超前看,這恐怕就是他們的天賦,如此方得以安寧。可雪生既然看到了那乏然無味的未來,又怎能視而不見?他無法欺騙自己的內(nèi)心,無法忽視對擺脫蒼白人生的渴望。
虎子來了,他現(xiàn)在是雪生唯一的朋友,來找雪生的除了他就只有一個個主顧。虎子跟雪生同齡,十四歲,長得雄壯,跟他爹一個脾性;近幾年一直在跟他爹學打獵,看來是要接手老爹的能耐。
“雪生,你整天呆在屋子里悶不悶啊。”虎子一進來便往躺椅上一靠,舒服地搖了起來。
“單子得趕上吧,你悠著點,我這躺椅身子板脆經(jīng)不起你折騰?!?p> 虎子不大情愿地停下來,“你們這行的就這點很是享受,這一躺下去就不想起來了?!?p> “你不是跟叔學打獵嗎,怎么今天沒往山上跑?”虎子他們打獵是在幾十里開外,鎮(zhèn)子旁邊的兩座小山可沒多少好東西了。
“總得歇歇吧,這山獸還有冬眠呢,留著他們養(yǎng)養(yǎng),日子長著?!闭f到這里,虎子眼睛一亮似想起來什么,“俺跟你說,上次俺和俺爹頭一次跑了老遠,合計約摸西南邊百多里外,那兒有一片高山余脈,你猜我們看到了什么?”
說完便盯著雪生等他回答,看來他們看到的東西確實很不一般。雪生隨口回到:“還能是什么,又是哪只不常見的野獸了?”
“哪止不常見啊,簡直是頭一回見,那東西有兩頭牛那么大,像老虎又像猞猁,兩顆尖牙你是沒看到啊,有小孩胳膊那么粗。俺和俺爹就遠遠望了一眼,連忙藏身躲起來了,根本不是我們招惹的起的,真要被發(fā)現(xiàn)了怕是一口就能把我們干掉了?!被⒆舆呎f邊比劃,說完咽咽喉嚨,似仍心有余悸。
“那后來呢?”
“后來就回來了唄,還真敢上去找事不成?俺爹估計那大家伙是更南邊的深山溜出來的,估計也呆不久,不過那片山脈暫時是不敢去了?!?p> “不去也好,只要不受傷獵物總是有的?!?p> “就是這個理啊,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貪大是要小命的。”
虎子在磨磨唧唧一陣就走了,走時勸雪生多出去轉(zhuǎn)轉(zhuǎn),別悶壞了自己。
這個鎮(zhèn)子東西南北就幾里長遠,住了數(shù)百來戶,人口千余人,十幾年來該認識的都認識了,不認識的八竿子打不著關(guān)系,還能有什么新鮮事?
不過雪生還是決定出去走走,畢竟心里確實有些煩悶。年關(guān)將近,街上比往常要熱鬧一些,青石板路面一塵不染,家家戶戶門前清掃的干干凈凈;雪生走在三四米寬的街道上,不時回應偶爾路過的熟人的招呼,忽想起那個白卦長衫的秦老兒來,不知今年他又能講點什么新鮮事。
過了幾天,雪生帶著自己雕刻的半虎半猞猁的獸雕,照往年一樣來到廊橋等人。時至傍晚,秦老兒才姍姍來遲。照例遞上獸雕后,秦老兒面色一詫,問道:“這是什么野獸?我怎么沒見過?!?p> “不知道,是鎮(zhèn)上獵戶在百多里山外瞧見的,我只是按照他形容的樣子猜想著刻了下來?!?p> “不錯不錯,又是個好價錢,話說小子你的身價現(xiàn)在是越來越高啊,準備將來靠這門手藝去大城里發(fā)展?”
雪生想了想,目前還沒這個想法,“老頭兒你今天說些什么?”
秦老兒不答,照舊并齊擺上兩貨柜,扯上那張似乎多年沒換過的青布一蓋,左手沉木板子一拍,右手折扇一張徐徐扇起來。這便是他一如既往的賣相。
“今年本也沒什么好說的,你小子年年聽我說,我那點東西全被你聽了去了?!闭f完一頓,折扇一收,身子微微前傾,“但今年有個新鮮事,你想不想知道?”
“你說說看。”雪生早摸清了秦老兒的彎彎繞繞,故意不冷不熱的說道。
“你小子忒沒意思,不跟你磨蹭了,我就直說了吧。今年整個揚州招兵,是盤寧城直招,在州內(nèi)次一級的城池里都設有招兵處。這可是破天荒的頭一回,往年想進盤寧城的戍邊軍可不是那么容易,那可是高個兒里再挑高個兒。”
“今年哪里不一樣了?”
“今年啊只招十五歲以下的少年,我聽說這是戍邊王的意思,要從一開始就進軍隊培養(yǎng),這樣有助于提高軍隊素質(zhì)。具體的我就知道這么多了?!闭f完便問道,“小子,你有沒有興趣,你還沒過十五歲吧?!?p> “十四歲,不過也快到了。我想想吧。”雪生有些意動。
“那你可得抓緊咯,這征兵處就這幾個月,招滿就收了,你這過去趕路還得花時間呢?!?p> “好的,記著了?!?p> ——
從秦老兒那回來后,雪生就一直在想著他帶來的消息。這段時間以來,自己沒能靜下心來做木匠活,每當想起今后人生,便感覺一片枯燥;如今這個消息來的正是時候,更何況還正適合雪生。
雪生對外面的世界早已神往,那些從老先生,書本里,秦老兒那里聽來,讀來的外界見聞,其浩蕩激昂與小鎮(zhèn)的呆板重復形成鮮明對比,令雪生這顆有些干枯的心重新熱絡起來。
走在回木匠鋪的路上,兩旁正在張燈結(jié)彩,外出的人們都回來了,家家戶戶都在團聚,一如過往的那些年一樣,仿佛時光從來不曾改變過這一切;只是對雪生來說,一切都早已不一樣了,雪生在也回不去了,那些親人團聚的幸福里不再有自己的一份。
回到木匠鋪,關(guān)上門,街上的喧嘩立刻被擋在門外,鋪子里一片冷清;雪生站在門口一動不動,屋子的安靜得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聲;雪生知道自己該如何選擇了......
第二天,雪生來到后山來看望老木匠。老木匠的墓旁,滿地黃紙早已爛進泥土里,雪生清掃了一下地面,坐在老木匠碑前。石碑風吹日曬已帶上一點斑駁,雪生看著這塊親手刻成的石碑,似看到了老木匠一樣。
“老頭兒,之前聽賣貨說書的秦老兒說盤寧城在招兵,在最近的一個城池里就有招兵處?!?p> 雪生說完這句便停下來,默默坐著,過了好一會才繼續(xù)說話。
“爺爺,我做不到一心一意埋頭做木匠,剛開始還能,后來就不能了,安靜不下來。沒了你的木匠鋪很冷清,我還這么年輕,今后還有那么多年,像現(xiàn)在這樣不知道怎么才能過去?!?p> ......
“我?guī)砹俗约旱哪镜?,以后我不在你身邊,就讓它代孫兒陪你吧。”說完取出木雕,埋在碑前泥土里。
雪生起身換成跪姿,端端正正地連磕了三個頭,就跪在那不說話了。
直到響午,才起身往林外走去,走到林邊慢下來,回頭望了一眼,老木匠的墳墓在林間被印上斑駁的陽光,靜穆無聲,似在注視著自己。雪生轉(zhuǎn)過身頭也不回的走去。
回到鎮(zhèn)上,雪生收拾好東西,鎖上木匠鋪。鋪子接的訂單前幾天推掉一批,完成一批,已經(jīng)沒活了;估計以后也不會再打開了吧。雪生又來到虎子家,叫出虎子,直說到:“虎子,我要走了,我決定去參加盤寧城的招兵,你一起去嗎?”
“招兵?”虎子有些詫異,看到雪生身后的行李包,“俺也聽說過,不過沒想到你會去??砂骋邮掷系幕铕B(yǎng)家,前些日子俺爹打獵傷著了,他的年紀也越來越大,我不放心他,所以......”
雪生點了點頭:“嗯好,你好好照顧叔,我就走了?!闭f完轉(zhuǎn)身便準備走。
“雪生!”
剛走幾步聽到虎子喚他,回過頭來。
“你自己保重,有空回來看看,我請你吃最好的獸肉,比上次的角鹿都要好?!?p> “好,那我一定帶酒回來,咱哥倆喝個夠!”雪生難得地笑了起來,抬起胳膊搖了搖,繼續(xù)向鎮(zhèn)外走去。
身后的小鎮(zhèn)依舊沉浸在年節(jié)的喜慶之中,不曾在意在這一天有個自小生活在這里的人離開了家鄉(xiāng),向著未知飄搖的未來一步步遠去......
茍道法師
第一卷就此完結(jié)。 雪生磕磕碰碰,早已比同齡少年更加成熟,如今踏上遠方,又會有什么在等待著他? 敬請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