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兄一走就沒有再出現(xiàn),整間牢房再次陷入寂靜,林蔚只好調(diào)整好自己的心態(tài),等著自己的救星出現(xiàn)。
師父穿好小玉為自己準備好的布衣,在門邊徘徊一會兒,并沒有直接去他要去的地方。
他決定返回住地。
他來到自己的小屋,從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里,拉出一口箱子。
打開雕刻得繁復而且沉重的蓋子上的鎖,掀開來,找出那件壓在箱底的袍子。
師父把它擺在桌子上。
縱使在黑暗里,衣料仍然在散發(fā)著溫潤而且華貴的光芒。
依稀可以辨認得出那是只屬于皇家的明黃色。
師父在熏香的煙霧里打來一桶水,為自己沐浴。然后才換上小玉準備的褐色布衣,把它披在身上。
盡管過了這么久,這衣服依舊有光滑的觸感。柔順而且舒適,順著手指的撫摸,褶皺被一一撫平。
師父對著銅鏡整理自己的頭發(fā),扎好衣帶,調(diào)整衣襟,然后緩緩走出去。
路上行人很少,有幸看見的個別人都驚訝了,他們看到這個奇怪的人身上印著的赫然是一條金龍。
七爪金龍。
這是僅次于天子和太子的親王的標志。
師父沒有戴面具。他的臉在早晨的霧靄里顯得十分剛毅,方正的下巴隱在黑暗里。顯示出了它的主人超凡的毅力和決心。
在到達皇城門口的時候,門口的衛(wèi)士看見來人,臉上的表情呆滯了幾秒。
師父摸出身邊的印璽
“還不快讓路!”
他要去救林蔚和小白。
這一身的榮光,他許久不曾穿過,現(xiàn)在這樣他十分的不習慣。
一路上,戒備森嚴的皇城在他腳下暢通無阻。
他按照腦中儲存著的路線,來到勤政樓。一般來說,皇帝此時都會在勤政樓里,等待上朝。
果然,他很快就得到了回復。“陛下正在里間議事”,請他在外間稍等。
師父熟悉一切的禮節(jié),只不過很久沒用了,他廢了一番力氣,才把那些塵封多年的禮節(jié)回憶起來,費勁地適應了這里的環(huán)境。把那些遺忘的細節(jié)一一想起來。
他知道這是給皇帝時間整理儀容,以免有失體統(tǒng),所以他耐心地等著通傳,等侍衛(wèi)說好允許進去之后才徑直走進大殿。
玄宗本來聽說有重要的人求見,正在大殿之上正襟危坐,抬頭看見是他,先是茫然,而后驚訝得無以復加。
師父淡然地笑了。
李隆基陛下斥退了侍候的宮人。他走下臺階,來到師父面前。
兩人默然對立。
李隆基陛下看著眼前的人,驚訝極了“你……你沒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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攽王,李守禮。
武則天的外孫,也是章懷太子李賢的兒子。
“你既然看到我了,我自然是沒死?!?p> 皇帝說“你……近來可好?”語氣像是在問候一個闊別已久的好友,生死之交那種。
“如你所見。”
此刻李隆基陛下感到各種感情在心頭交織,忘記了自己的身份,忍不住流下眼淚“皇兄……”
這是他的皇兄,此時他也不是陛下,而是他的弟弟李隆基。
若不是武則天處理了章懷太子,那么這帝位就不是他李隆基的,而是他的這位哥哥的。
被囚禁多年的攽王,李守禮。
這位皇兄被囚禁多年,爭權(quán)結(jié)束后,他的父親失去太子之位,不過被睿宗允許出宮生活。
多年不見,這位皇兄,原來竟變成了這幅樣子。
不過,同樣穿著黃袍,他自己臉上已經(jīng)多了許多滄桑,但這個哥哥,卻好像沒有受到什么影響。
皮膚還是很光潔。
一番打量之后李隆基靜下心來“沒想到,過了這么久,我還是可以見到你?!彼麖囊婚_始的震驚里恢復過來“皇兄你既然回來了,就別走了吧?”
他沒有叫侍衛(wèi)賜座,指向臺階之上的龍椅。
“難道,你是來要回你的帝位的嗎?”李隆基沉思了一下“這是你該得的,只要你開口,我可以把這位子,讓給你?!?p> 師父搖搖頭“不,我們已經(jīng)是前途已定之人。我在草野,你在高堂,有何不可?”師父笑了。
“我坐不慣龍椅,就坐這里也不錯。你坐吧?!彼^一張坐席。
既然已經(jīng)認出了家門,那么繁瑣的禮節(jié)就可以省略。久居山野讓他習慣了這種方便而簡潔的坐具。
李隆基也不扭捏,走上去,和他相向而坐。兩襲華麗的袍子交相輝映。
“我雖身在草野,不過我一直在關(guān)注朝廷上的風吹草動。”師父回答。
李隆基聽出了里面的意思。
“這就是你來的意圖嗎?那……你有什么要求?我一定答應?!?p> “我來請你釋放前日因謀殺王忠嗣而下刑部獄,將要三司會審的林蔚和小九?!?p> 李隆基有些為難地說“如果是別人也就罷了,他二人謀殺朝廷重臣,怕是沒那么輕易。我可以知道為什么嗎?”
“你喜歡李林甫嗎?”
“這個人多有謀略,忠心耿耿,怎么?”
“切勿只看簡單的表面。李林甫并不忠于您,而是忠于他自己,你知道嗎?”
“這又從何而來?”
“他意圖殘害忠良,是對國家不忠,油嘴滑舌,是不義,不忠不義之人,又怎會忠于你?他只想保住自己的相位,必要的時候,假如他可以在保證官職的情況下存活,他必然叛國。……這樣說,你懂嗎?”
李隆基有些震驚,假如這個皇兄依舊可信的話,這種狀況確實是危如累卵。
“你怎么知道他殘害忠良?”
“你喜愛王忠嗣這個孩子嗎?”
“他?或許有些過于耿直,不過確實是忠心可鑒?!?p> “曾被我查到有人暗中派殺手刺殺王忠嗣,被我救下。我知道忠嗣將軍身邊一定有這個人的內(nèi)應,但我不知道到底這個是誰,只好靜靜等待。直到這次封賞大會,我終于明白是誰……”
“是誰?”
“此人如果是宮中之人,那么他為難忠嗣將軍的原因,一定是擔心他太過受寵,勢力太大,此番平西突厥的兩位將軍和忠嗣將軍相交甚密,且一起回朝。想要除掉這兩位將軍的人,一定是幕后黑手?!?p> “封賞大會上要除掉兩位平西突厥將領的人……你是說,李林甫?”
李隆基扶住額頭“我想靜靜?!?p> 師父,或者李守禮,十分肯定,他一定會答應自己。
他還記得過去了的時光。
記憶中那個禁錮他的房間堆滿灰塵,稍微一走動就飛得滿天都是??墒菬o人幫他們打掃。
他是無比尊貴的皇子,可是成為皇帝的皇子才是尊貴的,而失勢的皇子則只能被人視同草芥。
更別提他這個有一個犯了罪的太子父親的皇孫了。
每天都有有來自武則天皇后的毒打,不斷落下的鞭子,曾經(jīng)順服的宮人猙獰兇惡的臉。
在暗無天日的深宮里得不到醫(yī)治,傷口慢慢化膿又長好。
冬天透過陽光可以看見空氣里飛舞的塵土。破敗的被子簾幕的棉絮摻雜其中,無法避免地被吸入肺里。
又潮濕又骯臟,或許肺病就是那時開始潛藏在他的身體里了。
他在暗無天日的宮中學會了看天象來判斷天氣。每當空氣凝滯而且炎熱的時候,灰塵結(jié)起隱約的小團,那就是風雨的前兆。
他的其他弟弟妹妹們,皇帝的兒子,驚奇地說“玢王哥哥會法術(shù),他不用出門就知道要下雨了。”實際上是令人心酸的囚禁生活的結(jié)果。
終于難過的時光被他挨過去,新的皇帝登基了,背后暗中防止他威脅新皇的勢力終于歸于沉寂。
不會有人再把他放在眼里,因為——他們永遠要爭吵著扭打著去分新的利益。
攽王殿下被從偏僻的宮殿之中放出來。剛放出來的時候首如飛蓬,身上傷痕累累,曾經(jīng)華美的服裝爛成了一縷一縷的布條。
他的眼睛從篷亂的額發(fā)中直視著眼前已經(jīng)把他排除在外的世界,帶著幽幽的寒光。
見到他的很多人都說“可憐,可惜是個瘋子了?!?p> 皇帝以為他被災難折磨得發(fā)瘋了,同意了他出宮生活的申請。
可是這囚禁生活沒有把他打倒。他并沒有瘋,他收了十一和小九當徒弟隱居在山林里。
師父其實感慨良多。此刻李隆基沒有不信任自己的理由。一個絕對構(gòu)不成威脅的人,說著為自己好的話。
李隆基沉思了一會兒,沒有草率地說“好”或者“不好”,作為一個皇帝,他第一個想法是感到心驚。
“你怎么知道這么多?難道……你一直在監(jiān)視朝廷?”
師父說“沒錯,我說過了,我雖然身在草野,不過一直在關(guān)注朝堂之上的風吹草動。你的一舉一動,我都知道。我想看看,你把我父親的江山,治成了什么樣子?!?p> 李隆基沉默了許久沒有說話。
“聽說你廢了李瑛太子?”看著李隆基神色躲閃,師父的手撫摸椅子華麗的扶手,嘆了口氣。
“以你的手段,想必連李琚,李瑤一起,他們?nèi)齻€都活不了吧?”
的確沒有活下來。李瑛,李瑤,李琚,三個無罪的皇子,被賜死在從長安前往藍田的荒原里,蒼天也為之哭泣,可也沒有改變他們的命運。
師父感嘆“我只是可憐我那三個沒有罪的侄兒?!?p> “我沒有……我……”李隆基想為自己辯解。
師父打斷了他“別的就不說了,我實在不想看見第二個攽王,第二個李守禮……你懂嗎?”
陳以慈
修改了這一章,師父要放大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