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自有芳菲,花落獨影相隨。
滿地的落葉在日光的照射下愈發(fā)枯黃,柳枝成了光禿禿的樹條垂在路邊。
一身藍(lán)衣輕巧的穿過細(xì)枝條,步入許西院的涼亭中。
日頭快要西去,澄黃的光線沿著房角一筆筆勾勒,直到面前坐在躺椅上的離華被金光包圍,才算完盡。
亭中石桌上的茶水也毫無熱氣,想來離華已經(jīng)等了許久
單祤走盡離華,行禮道:“王爺。”
離華睜開眼,看了他一眼道:“坐吧。”
單祤與他同坐,藍(lán)色勁服在這層金輝下顯得愈發(fā)耀眼,離華不得又瞇了眼睛。
“北魯那邊已經(jīng)打點好了,只是......”單祤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離華動了動唇,陽光就在他唇間跳躍。
單祤抿了抿唇,這事不該他操心,他不過想提醒一句,掙扎了會還是說道:“北魯蠻荒,天氣嚴(yán)寒,此時又值冬月,王妃身子金貴,怕是去不得的?!?p> 離華勾起一邊嘴角,輕聲道:“本王也沒說帶她去?!?p> 單祤自知失禮,聳聳肩不再話了,卻聽身后傳來一個清脆的女聲,好似帶著怨氣道:“怎的?王爺不帶本妃去,本妃還不能自己去嗎?”
離華睜開眼睛,躺著的身子忽地坐直了。
錦綃穿了一身深蘭色織錦的長裙,裙裾上繡著潔白的點點梅花,用一條白色織錦腰帶將那不堪一握的纖纖楚腰束住,將烏黑的秀發(fā)綰成如意髻,僅插了一梅花白玉,簡潔卻不失華貴。
見錦綃過來,單祤便起身拱手行禮,與離華互交眼神后,悄無聲息地下去了。
“為何不帶我去?”錦綃在方才單祤坐過的石凳上坐下,理直氣壯地問。
“單祤不是說了嗎,北魯嚴(yán)寒,你身子金貴?!彪x華解釋道。
錦綃在心里暗暗翻了個白眼,她那從小磨礪出來的身子骨可一點都不弱,把之前的淋雨的事給忘的一干二凈了。她湊到離華跟前:“不行,我得去?!?p> 離華看著她的眼睛,睫毛忽閃忽閃地,瞳孔里倒映出他的模樣,他一時不說話,錦綃便愈發(fā)不安,瞧他盯得久了,羞紅了臉,有些不知所措,結(jié)結(jié)巴巴地道:“你,你看,看什么呀?!?p> 離華莞爾,一下子又躺了回去,趁太陽下山之前,享受最后一點余光。
他的躺椅慢悠悠地晃蕩起來,他也慢悠悠地開口:“北魯可不是顧國,怎允許你胡鬧,若是兵戈相見傷了你怎么辦,我會派人護送你回去的?!?p> 錦綃撅起小嘴,氣鼓鼓地看著躺在躺椅上的那個墨色長袍男人,半響沒吭聲。
離華聽她還在,卻不再開口,心中有些得意,又提示道:“可不準(zhǔn)再偷偷溜去了?!?p> 想是他怪罪她這次偷跑出來,錦綃心中委屈愈發(fā)加深,吸吸鼻子道:“王爺走后,妾身便是主子,那些個下人怎么壓得住臣妾。王爺越是不讓臣妾去,臣妾便越想去,到時候路上出了意外......還不如跟著王爺一道呢!”
“胡鬧!你也知可能出意外,還想著往外去。”離華厲了聲色。
錦綃垂下睫毛,眸子充斥著盈盈淚水,聲音也多有悲涼地道:“王爺知臣妾自小長在宮中,寄人籬下,多有束縛,十分厭倦那被捆綁的日子,心,是向往著外頭的??扇缃裢鯛斎耘f要把臣妾關(guān)在府中,”她頓了頓,勾起嘴角冷笑道:“那和入宮有何區(qū)別呢,難道王爺想讓錦綃做一個沒有見識的長舌婦嗎?”
離華本著保護她的意識,也未曾意識到這點,本還想再訓(xùn)斥一番,卻見她眼淚婆娑,柔弱嬌憐的樣子心生隱痛。他未曾替她考慮,沒想到她也有選擇出去的權(quán)利,思于此便長嘆一聲,道:“去吧去吧,別哭了?!?p> “嗯!好?!卞\綃立馬擦干眼淚,綻放出一個甜甜地笑容來,離華也被她感染了,就著余輝享受這光華下的歡愉。
臘梅坼。茗花發(fā)。
連州靠北,越入冬,便越發(fā)刮著強悍的風(fēng)。
自離華錦綃二人商定以后,便開始準(zhǔn)備物什前往北魯。樂瞳病還未愈,制備打點的事都交給了單祤和京潤來負(fù)責(zé)。
樂瞳屋子里掛著細(xì)碎的珠簾,簾子后是雕花木椅,錦綃便坐在這木椅上。
白色袖口里伸出的細(xì)手環(huán)抱著軟軟的白貓,那白貓安安靜靜地縮在錦綃懷中,瞇著眼享受著纖細(xì)手指的撫摸。
“哪里來的貓?”樂瞳半坐在床上,不解地問。
她身穿單衣披了件淺紅軟綿披風(fēng),在這會子也有些冷了,不時還咳嗽幾聲。
“它叫咸菜,那日京潤帶來的,我給養(yǎng)了。”錦綃揉著白貓腦袋,又順了順毛。
“為何叫這么個名字?”樂瞳笑問。
“我喂它咸菜它不吃,不如就叫這么個名?!卞\綃回道,支起貓的兩只腿,逗逗咸菜。
樂瞳笑得更開懷了,道:“貓怎么會吃咸菜呢?!?p> 錦綃自然是知道的,那日她想吃咸菜了,便拿了咸菜喂貓,但她不反駁樂瞳,也跟著笑。
主仆二人閑話嬉笑了會子,錦綃慢慢地又冷了下來,連帶著表情也淡了,道:“明日我們就北上了,”
“可是我......”
“你傷還未好,先留在連州養(yǎng)傷,待你傷好了,就來與我們匯合?!卞\綃不再逗咸菜,咸菜閉著眼睛,乖乖趴在她腿上。
樂瞳咬住薄唇,組織著言語,開口道:“可是樂瞳擔(dān)心王妃的安危?!?p> “有王爺在我身邊,你怕什么,傻丫頭?!卞\綃莞爾,道。
對啊,王爺有王妃照顧,她又何須擔(dān)心呢。那個男人,仿佛塌下來的天都能頂?shù)米?,她也就沒什么可害怕的了。樂瞳心里諳道,對著錦綃點點頭,掩住臉上閃過的一絲惆悵。
外邊刮著風(fēng),風(fēng)從半開的窗戶吹進來,珠簾左右動蕩,發(fā)出清脆的響聲來。
綠衣小丫鬟從門外進來,站在珠簾后,手里端著錦綃特意吩咐給樂瞳做的藥膳,恭恭敬敬地道:“參見王妃?!?p> 錦綃點點頭,示意綠衣小丫鬟進來。
綠葉小丫鬟躲開珠簾,將托盤里的食物都放在圓木桌上,又走到樂瞳床邊,攙扶著樂瞳下床用膳。
錦綃也站起身來,貓還在懷里,道:“你好好吃飯,我就先走了。”
樂瞳剛坐下,立馬想又起來,恰被錦綃制止道:“不必行禮了?!?p> 話畢,錦綃一人出了樂瞳的房間。
走廊上的綠植也染上了風(fēng)霜,錦綃緊了緊領(lǐng)口,欲要快快地回屋去。
走廊轉(zhuǎn)角卻碰上急忙出來的京城御。
“王妃。”京城御行禮道。
“京城公子這么著急是要作何?”錦綃問。
“方才收到家?guī)煹娘w鴿傳書,命我回風(fēng)城一趟?!本┏怯氐馈?p> 錦綃皺眉,道:“今日就走嗎?”
“嗯?!本┏怯c點頭,“已經(jīng)向王爺拜辭了,此番是來與王妃告別的?!?p> 錦綃原本想讓京城御留下來照顧樂瞳的,此番是看來不行了,便道:“那京城公子一路小心。”
“多謝王妃,若是取到藥材,御某會再過來的?!本┏怯止笆忠欢Y。
“好。我送送你?!卞\綃回道。
京城御一笑,背著藥籠跟著錦綃一路出門去了。
天色日益加深,京城御一襲亮白色短袍,乘馬向西狂奔而去。
冬風(fēng)烈烈響在耳畔,直到京城御背后的箱籠也小的只剩一個點時,錦綃才回身往屋里走去。
天色已經(jīng)全然暗了下來,氣溫也降了許多。錦綃剛進屋子,溫?zé)岬臍庀⒈阆砣怼?p> 離華著暗青色長袍,領(lǐng)口袖口都用特殊的手法繡著藍(lán)線蘭花,雖然簡潔,卻顯得清新。腰上用一條赤色腰帶隨意系著,腰帶上墜著錦綃做的荷包。
咸菜蹲坐在地上,半個身子倚著離華。
錦綃一進來,離華便問道:“作何去了?”
“送走了京城公子?!卞\綃一邊回道,一邊坐到離華身邊。
桌上早已擺滿了各色美味,應(yīng)有盡有。每一道菜都冒著騰騰的熱氣,揮舞著菜香勾引錦綃的食欲。
一旁的粉衣小丫鬟接過錦綃的外衣,又將銀箸和白瓷碗都拿熱湯沖洗了放到錦綃面前。
一切整理好,離華開口對粉衣丫鬟道:“先下去吧。”
粉衣小丫鬟退到門口,將門關(guān)上,只留錦綃離華二人在屋內(nèi)。
“今日多吃點,明日上了路可就沒這些東西給你吃了?!彪x華道。
錦綃聽著,嘴里吃著東西,顧不得說話,離華笑她,卻也忙替她將遠(yuǎn)處的菜挪到觸手可及的地方。
咸菜在一旁喵喵地叫著,離華也夾了肉喂它,咸菜吃得高興,便在離華的黑靴子上蹭了蹭。
屋子里燈火通明,映照著二人白皙的臉,四周安靜的只有吃飯的聲音。
酒飽飯足后,錦綃放下筷子,離華又喚來粉衣丫鬟沏上茶來。
錦綃端起杯子,覺著那溫度稍稍有些燙手,又將杯子放了下來,忽而想到什么,開口道:“對了,京城公子走了誰來照顧樂瞳呢?”
離華端著茶杯的手也頓了頓,他只垂眸一瞬,道:“不如將秋家父母接到許西院來。一來可以照顧樂瞳,二來秋永也可好好養(yǎng)病?!?p> 錦綃聽后,不停地點頭應(yīng)和。
“交給京潤去做吧?!彪x華喝了口茶,不再話了。
第二日一早,天還未亮,樂瞳還在夢里,離華一行人便準(zhǔn)備出發(fā)了。
停在許西院門口的馬車外邊看著十分樸素,里邊仍舊是鋪著栗國進貢的雪絨毯,輕柔舒適,防寒預(yù)暖。雪絨毯中央放著一個四四方方的小桌子,桌上擺著些新鮮的瓜果,在車?yán)锓帕藭油獗硪矞販責(zé)釤崞饋怼?p> 天邊漸漸泛起魚肚白,馬車搖搖晃晃地走著,錦綃醒來時,已經(jīng)在馬車?yán)锪恕?p> 錦綃從離華腿上爬將起來,粉嫩的臉上留下幾道印子,離華的墨色綢衣上恰好也有幾道褶子。
“幾時了?”錦綃睡意朦朧,聲音里還帶著剛起的困倦,軟軟諾諾,讓人憐惜。
離華放下手中的書卷,撩起簾子看了看外邊,回道:“快辰時了,路途遙遠(yuǎn),王妃還想再睡會子么?”
錦綃揉著眼睛搖搖頭,正欲規(guī)規(guī)矩矩地在離華身邊坐好,馬車一個顛簸,她便撲進離華懷中。
那柔軟的唇恰劃過離華的脖頸,溫?zé)岬挠|感讓離華喉結(jié)一動,咽了咽口水,調(diào)笑道:“一大早王妃就如此急躁嗎?”
外邊傳來京潤解釋的聲音:“王爺王妃,方才有塊石頭,不知王爺王妃受驚了否?”
“無事?!彪x華朝外回道,又低頭看懷中羞紅了臉的人兒。
那嬌艷欲滴的唇就停在他胸前,他忍不住去親上一口,更深入......
馬車?yán)镲L(fēng)光無限,馬車外卻是一片安靜祥和。
這一路沒了樂瞳作伴,京潤是無聊了許多,單祤獨自早早地去了北魯,京潤更是孤單,隨意一株野花野草也讓他思緒飛遠(yuǎn)。
因著錦綃的身子,馬車速度不是很快,平穩(wěn)地跑在官道上,兩旁蔥郁茂盛的松樹呼嘯而過。
錦綃和離華忙著恩愛來不及欣賞路上的美景,佳人在側(cè),再美的風(fēng)景也只成了陪襯,只剩京潤一人苦悶地趕著馬車,往北魯而去。
連州雖然靠北,但未有與北魯接壤。
與北魯接壤之地,稱為陽城,此處人多而雜,但各處的文化也在此交匯融合。
連州到陽城又隔了幾座城池,約莫要趕三五天路程,離華看了地圖,盡量縮短路線,各處驛站也待得少,四個夜晚后,他們的馬車終于到了陽城門口。
陽城里的人大多都來自周邊的州城,民風(fēng)狂而開放,文化雜而廣多。陽城也是顧國與北魯貿(mào)易的第一城,但由于顧國與北魯之戰(zhàn)一觸即發(fā),陽城里的北魯商販一夜之間都散光了,許多與北魯通婚的人也都被抓了起來。
此時的陽城早已人心惶惶,不敢多言,街道市場也不像以前那般熱鬧。
離華三隨著人流進入陽城城關(guān),北風(fēng)刮得更加猖狂,就連車簾也差點掀起來。
離華為錦綃取來了披風(fēng),二人一黑一紅,下了馬車。
面前是一間客棧,用潦草的字跡寫著:“云來客?!?p> 京潤將馬牽去馬廄,再回來時,隨著離華二人一同進了云來客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