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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華亂

第三十五章 芥魚寨(一)

離華亂 北冥有驢 5239 2018-12-19 22:23:12

  數(shù)峰清苦,商略黃昏雨。

  茫茫白雪覆蓋了整個世界,所到之處皆為白色,印日連天,好似將人囚禁在這雪白之中,欲出而不得出。錦綃只身一人在白雪皚皚的牢籠里尋找,目光所及除了銀白還是銀白,她向前了幾步,耳畔有因自己帶起的風,她一停,風便靜止了。轉(zhuǎn)身而望,方才的腳印隱入了雪中。

  好似還未完,天空中又下起了鵝毛般的大雪,落在她的發(fā)上,肩上,手上。她卻不覺得冷,抬手去接那雪花,晶瑩剔透的雪花在觸碰到人體溫度那一刻突然消失了。她怔怔地看著自己的手掌,好似有什么東西被她忘了。

  她為何一個人出現(xiàn)在這?她來此處作甚?她又是如何來的?一個個疑問沖擊著她的腦袋,答案呼之欲出,卻恰好卡在那關(guān)鍵的一點上,令她頭疼欲裂,也想不出究竟是何緣故。

  她不在關(guān)注手中化掉雪花,雙手捧著腦袋,那些想不出來的事像烈火一般烤著她的心,燒著她的腦,她好像就要如此去了,可她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沒有完成,她不能就這樣去了,她不能,她不能,她抓住最后一絲不讓她沉睡的理由,便是她的執(zhí)念,讓她在這冰火之間垂死掙扎。

  她遠遠地見一個人正向她走來,那人著一身長袍,看不清臉,亦或是沒有臉,他不停地走向她,卻遲遲沒有靠近。

  錦綃緊皺了眉頭,想要問來人是誰,剛一開口,驚訝地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不能說話,聲音卡在喉嚨里,就是發(fā)不出聲來。錦綃一邊一邊地試圖沖破喉間那一股禁錮,但除了朦朦朧朧地嗓子振動以外,仍舊沒有一點聲兒。來人在不遠處看著掙扎的錦綃,仿似嘆了口氣,搖了搖頭,身子在往前行著,身影卻是越來越淡,漸漸消失在視線中,她不由得焦急起來。

  不要丟下她一個人,在這個找不到出口的牢籠里,她想要出去,一定得出去!

  這般想著,錦綃眼前一黑,倒在了雪地之中。

  再度醒來,她仍舊一身素衣一個人在冰天雪地里尋找著什么,她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看著雪花飄落在自己身上,不由得思索起來。

  她為何一個人出現(xiàn)在這?她來此處作甚?她又是如何來的?一個個疑問沖擊著她的腦袋,答案呼之欲出,卻恰好卡在那關(guān)鍵的一點上,令她頭疼欲裂,也想不出究竟是何緣故。她又遠遠地見一個墨色長袍向她走來,她欲要開口,再次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無法發(fā)出聲音,那身影依舊搖了搖頭,漸漸淡去。

  為何這一幕令她如此熟悉,她不想再呆在這了,她一定要出去!

  這般想著,錦綃眼前一黑,又倒在了雪地之中......

  錦綃一次又一次地醒來,終于發(fā)現(xiàn)了這周而復(fù)始的場景,那些問題還是沒有得到解決,而她的腦袋也越發(fā)地重了,她醒著的時間愈來愈短,只道到最后一次醒來,心中便閃過要出去的念頭,立刻便要昏睡過去。

  就在錦綃意識快完全消失的前一刻,這茫茫的白雪世界里突然傳來一聲呼喊:“姑娘,姑娘,醒一醒?!?p>  是誰?是誰在叫她?

  錦綃的疑惑仍舊憋在心頭,她還是發(fā)不出聲來質(zhì)問。

  那聲音繼續(xù)說,但卻好似不再是說給她聽了,只聽那聲音道:“傅爺爺,這位姑娘還是未醒來?!?p>  而后,一蒼老的聲兒像是從遠處飄來,道:“小蓮莫急,待老夫再扎一針?!?p>  扎針?!錦綃心中一緊,她素來不怕皮肉之苦,唯獨這細小的針頭令她坐立難安,她秀眉緊蹙,還未來得及反抗,她銀針帶來的刺痛感便遍布全身,周身的血脈像是重新活過來了,四周的雪逐漸融化,像一股久違的春水向遠處溜去。她心中的火氣也自心房向外擴展,溫暖了身子也靜了心。

  錦綃又一次感受到眼皮的沉重,那女子連同老者的聲音越來小,再說些什么她便不知了,她只知道自己很累,只想好好睡一覺。

  當芥魚寨傍晚的夕陽照在樸質(zhì)的船頭時,錦綃恰巧翻了個身,那余霞的金光便鋪在她臉上。那光被窗梗擋了部分,一只眼在光里,一只眼在暗里。這一明一暗的差距使得錦綃偏了偏頭,睫毛忽閃忽閃地,睜開了眸子。

  她眼光流轉(zhuǎn),忽而瞪大了眸子驚坐了起來,嘴里叫道:“離華!”

  屋外正在洗菜準備飯的小蓮聽見屋內(nèi)傳來的呼聲,立馬將菜往菜盆子里一扔,雙手在自個兒腰上的圍裙上擦了擦,推門入內(nèi),問道:“姑娘醒了,可有何不適?”

  錦綃對這關(guān)心置若罔聞,掀了被子就要下床去,“離華在哪兒,我要見他?!辈涣线@腳剛一碰地便軟了下來,眼看著要與大地親密接觸了,小蓮趕忙上來扶住她。

  “姑娘小心!”小蓮急道,“姑娘昏迷了三日,滴水未進,此下腿腳無力也是正常,傅爺爺走前囑咐,姑娘還得休息些日子才能下床?!?p>  眼前的小蓮十三四歲的模樣,扎著兩個吊髻,一身花布衣衫,半腰上圍著一個縫補過的藍色圍裙,圍裙因為常年使用有些泛白,但好在整個人看起來干凈整潔,十分可愛,錦綃盯著小蓮看了良久,問道:“敢問是姑娘救了我?救我時周圍是否還有他人?”

  不知為何,面前這個姑娘看起來柔柔弱弱,說話時卻總給人一股不怒自威的能力,小蓮心中暗道,仍舊回了錦綃,“姑娘可喚我小蓮。我們寨子里的女子都是不能出山的,是阿遠哥上山打獵,救了姑娘和一位公子。那位公子恐怕便是姑娘要找的人吧,姑娘放心,我們寨子里還未出現(xiàn)過跟俊兒爺一般好看的公子,大伙兒都細心看著呢。只是那位公子似乎比姑娘還要嚴重些,傅爺爺看過后還未醒來。”

  一聽離華傷情嚴重,錦綃的心仿佛揪住了一般,此時她無論多么心焦都無可奈何,只能急切地看著小蓮道:“小蓮,你能否扶我過去瞧瞧他,那位公子......乃是我相公?!?p>  小蓮聞言一陣詫異,眼睛鼓著如銅陵一般大,聲兒也有些驚訝,道:“原是夫人,夫人莫要著急,雖說公子還在昏睡,傅爺爺瞧過了,說是已無大礙,只等著如夫人一般自然醒來,。只可惜了外邊姑娘們的芳心了。”

  “呵,”聞言,錦綃便放寬了心,自己能醒來,相信離華也能,又被小蓮的話給逗笑了,這下才完全卸下防備,瞧著小蓮這張俏皮的小臉,不免想到遠在連州的樂瞳等人,心中亦喜亦憂。小蓮?fù)\綃背后墊了個草枕頭,錦綃順勢靠了上去,這儀態(tài)一瞧便是個被伺候慣了的主。

  錦綃靠著草枕頭,問道:“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你說寨子里的女人不許出山,又是為何?”

  小蓮替錦綃捏好了被角,溫婉一笑,道:“這一方名喚芥魚寨,位于雪山之后,小蓮自出生就在此處,據(jù)母親說寨子有上百年的歷史了。至于為何寨中女子不能出山,這小蓮就不知了。”

  錦綃思索良多,又問道:“那你可知顧國,宥國北魯?shù)葒???p>  “噓!”錦綃一問,小蓮立馬做了個禁聲的動作,小腦袋回頭四處探了探,才接著道:“夫人莫要提北魯之事?!?p>  錦綃眼神閃動,這里必有隱情,忙問道:“為何?”

  小蓮有些急惱了,道:“這是寨中辛秘,夫人還是就此止住的好?!?p>  錦綃也知此舉有些唐突,眼中略帶歉意,一時也不知說什么好。

  恰巧屋外有來一略帶祥和的聲音道:“小蓮,那位姑娘可是醒了?可用過膳了?”

  小蓮?fù)χ绷吮?,突然反?yīng)過來,訥訥道:“哎呀,瞧我這記性,光顧著與夫人話了?!庇盅鲱^對外面的婦人道:“娘,這里面的是位夫人,不是姑娘,那位公子是她相公?!?p>  “哈哈哈,看來是對夫妻啊,你快給夫人端了飯來,夫人餓了許久,腹中無物,還不快些?!眿D人一邊說道,一邊推門進來。

  “我這就去。”小蓮見母親進來,立馬起了身子往廚房去了。

  婦人約莫三十多歲的樣子,著一身靛色麻布衣服,青絲挽在腦后,雙手垂于胸前,端莊有禮的樣子著實不像個農(nóng)婦。

  小蓮母親與錦綃兩廂對視了一眼,關(guān)切地問:“夫人身子可還行,怎會倒在那白玨山上。”

  可能是由于自幼離了母親,錦綃面對婦人的關(guān)心總想貼身靠近,便努力擠出一個笑容來,道:“我本與相公在那雪山上找尋羅屲,沒想到遇上了雪崩,只記得我夫妻二人雙雙跌入了懸崖,其余的便一概不知了?!碧崞鹆_屲,錦綃下意識地搜尋自己的身上的衣物,費了好大的勁兒才得到的此物,怎的又不見了?

  小蓮母親聽完,見錦綃眼神四處巡游,手兒抓摸,和藹一笑道:“羅屲此物寨子里還有些,等姑娘好了,送些與姑娘也行?!?p>  “錦綃便謝過夫人了。”如此珍貴的藥材都可以隨意送人,錦綃不免得思考起來,這到底是個怎么樣的寨子了。

  “原是喚作錦綃啊,呵呵?!毙∩從赣H笑道。

  錦綃羞愧地低下頭,閑談了許久都未自報姓名失了禮數(shù),又問:“如何稱呼夫人?”

  小蓮母親道:“夫家姓鄭?!?p>  “鄭夫人。”錦綃道。

  鄭夫人笑了起來,起身道:“小村寨的,不敢擔得夫人之名,寨里人都喚我鄭嫂子,錦姑娘若無事我便先過去了,你好好休息。”

  “多謝鄭嫂子關(guān)心?!?p>  鄭嫂子站了起來,雙手一直保持著進門時的原樣,禮數(shù)周全,與活潑好動的小蓮?fù)耆莾蓚€模樣,這讓錦綃又多了一份探究村子的興趣。

  鄭嫂子走后不久,小蓮端著一碗山藥蓮子羹進來,羹先前涼了小蓮又煨了一會便耽擱了些時間。

  用完山藥蓮子羹后,小蓮又照顧錦綃躺下休息,錦綃只想立馬休息好了便有力氣去照顧離華,思緒在此漂游,不久便入了夢。

  一夜安睡,再醒來時,便聽見外頭姑娘們嘰嘰喳喳地聊著天。

  往日錦綃都得睡到三竿才起,自出了金城后,醒的比往日早了,卻還是趕不上山里的姑娘們。

  錦綃半閉著眼睛躺在床上,身體還有些虛弱無力,但仍舊慢慢地挪動身子,想要下床更衣。她雙腿無力,險些跌下床去,屋外的姑娘們聞聲,都趕忙沖了進來,最為當先的,便是小蓮,她扶住錦綃道:“綃姐姐這是要作何?”

  “更衣。”錦綃淡淡道,在小蓮的攙扶下在床邊坐好。

  一旁的姑娘有懂事的,眼疾手快的從衣櫥里挑了身好看的送到錦綃面前。

  幾個姑娘伺候錦綃穿衣梳洗,因著還生著病,錦綃也就披散著頭發(fā)未曾挽髻。雖是粗布麻衣,但挑了身合適的,那宮里養(yǎng)出來的氣質(zhì)便展露無遺。旁的姑娘打趣道:“這夫人這般好看,你就斷了給那公子做妾的念想吧?!?p>  “你這小浪蹄子胡說什么呢,你不也想著嗎?!?p>  “哈哈哈?!?p>  錦綃聞言,眉頭一蹙,想著山里的姑娘是這般爽朗的性子,旋即有平了褶皺,緩緩起身,對身旁的小蓮道:“小蓮姑娘,我這腿腳還不利索,需得麻煩你扶我去瞧瞧我相公去。”

  這話一出,幾個姑娘爭相去攙扶錦綃。前些日子她們?yōu)榱巳タ茨悄芘c俊兒爺媲美的公子哥長得何模樣,一時間踏破了阿遠的房間,俊兒爺知道后便下了令不再讓她們進那公子的房間,怕擾了病人的清幽。姑娘里還有幾個只聽聞了那王公子生的俊俏,未曾見過的,現(xiàn)下更是想去一睹真容了。

  小蓮忙護住虛弱的錦綃,纖細的手臂一展,把錦綃圈在身后,直言道:“誒誒,我說姑娘們,綃姐姐欽點了我就不勞煩各位了?!?p>  姑娘們見小蓮這般說了也不同她惱,只是憋憋嘴示以生氣。小蓮自小與她們玩耍,也知她們不會同她生氣,便扶著錦綃離了屋,去看離華去。

  一想到離華,錦綃不由得加快了步子,但身子仍舊虛得很,走了一小半路竟喘了起來,在旁人眼里,竟猶如西施蹙顰般我見猶憐。

  小蓮扶著錦綃的手肘,見她這急促的模樣,打趣道:“綃姐姐莫急,你相公在那又跑不了?!?p>  錦綃覺著小蓮這孩子甚是有趣,偏頭與小蓮一笑,眼下不注意,踩了塊石子,腳下一虛失了平衡,又是身子無力,眼見著就要摔下去。小蓮一急,還未來得及出手,錦綃便被一陣清風帶起,旋即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這胸膛強健有力,卻有些陌生。

  小蓮站在一旁驚呼:“俊兒爺?!?p>  錦綃微微瞇著的眼緩緩睜開,眼前的男子一攏黃衣,玄紋錦繡,宛如一塊無瑕美玉熔鑄而成玉人,即使靜靜地站在那里,也是豐姿奇秀,神韻獨超,給人一種高貴清華感。

  四目相對時,錦綃蒼白的臉上陡生一陣紅潮,忙掙脫男子的懷抱,低頭謝道:“錦綃多謝俊兒爺相救?!?p>  “無需言謝,快去看看你的朋友吧?!毖酀煽‰p目直勾勾地瞧著錦綃,方才第一眼見她,便覺得她與這寨里的姑娘不同,即使急不可待,眉目間也保持著一份鎮(zhèn)定,眼神里透露出的是一股堅定。他也是想也為曾想,就出手搭救了,想來男女之防也忘得個一干二凈。

  錦綃略微側(cè)頭,自她將與離華的關(guān)系說給小蓮后,她見著的每個新面孔都稱她夫人。先前也聽小蓮提過此人,想來是個領(lǐng)頭的,這事卻是不知。

  小蓮正要將錦綃與離華的關(guān)系告知燕澤俊,寨子里的軍師卻將燕澤俊喚了過去,這頭錦綃又忙著去看離華,小蓮只好扶著錦綃辭別了燕澤俊。

  阿遠的房子與小蓮的住所離得不遠,再走幾步也就到了。

  小蓮?fù)崎T進去時,阿遠正給離華的傷口換藥。聽見開門的聲音,習慣性地回頭,見著錦綃身旁的小蓮,立馬扯過被子,給離華赤裸的上身蓋住。

  放下藥轉(zhuǎn)頭對小蓮道:“你個未出閣的姑娘,做事怎么不知禮數(shù)?!?p>  小蓮被阿遠兇了,撅著嘴不高興,恨恨地瞪了一眼阿遠,跟著錦綃到離華跟前,嘴里關(guān)心道:“綃姐姐慢點,小心摔了。”

  錦綃哪里還顧得上自己,躺在病榻上的男子一連五日未曾醒來,他睫毛緊閉,呼吸均勻,本身俊俏的臉因為幾日未進食而蒼白。他烏黑的長發(fā)一瀉而下。很奇怪的,尋常青年男子披頭散發(fā),總免不了要帶幾分疏狂的味道,可是他這樣反而清雅以極,全無半分散漫,直讓人覺得天底下的英俊男子合該都似他這般披散頭發(fā),才稱得上是美男子。幾縷碎發(fā)黏在安靜的臉上,錦綃抬手為他一一撫下,看著昏睡的離華,對身后的阿遠道:“先前你是在替他換藥嗎?”

  “嗯?!卑⑦h回道,聲音里帶著男子剛剛變聲的嘶啞。

  “你和小蓮先出去,我來給他上藥?!卞\綃頭也不回,伸出手。

  又聽得門吱呀響了一聲,一時沒了聲音,半響那藥罐才交到錦綃伸出的手里。

  錦綃強撐著身子,將離華身上的棉被揭開,入眼時一驚,原先光潔的背上竟密密麻麻大大小小地布滿了刮痕,這些傷痕或重或輕,或深或淺,都滋出了血漬,想是方才阿遠換藥時不知輕重給弄的,棉被里的白面也沾上了血跡。與這些傷痕比起來,最為刺眼的,在離華的肩胛骨那處,有一圓形傷口,猶如新木一般大小,錦綃一時竟心疼地啞了聲,只見眼淚滴落在地。

  身后傳來一聲輕微的嘆息,心痛入骨的錦綃自是沒有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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