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nèi)城本丸南廣場。江戶城北高南低的地勢在此處格外明顯，專為將軍和貴賓們搭建的看臺居高臨下，北側(cè)設(shè)有登臺的木質(zhì)樓梯，臺子上三面圍著帶有德川幕府三葉葵家紋的陣幕，僅留出南側(cè)以便觀看臺下比試。
比武場中被仔細鋪就一層柔軟的白沙，外圍用半腰高的整齊木柵和陣幕圍住，為了這場比武幕府看起來花費了不少心思。
此時，有資格參觀此次日本最高劍客比武的貴族、武士、豪商、僧侶……已經(jīng)稀稀落落來了不少，除了被重兵把守的看臺和進出本丸的城門之外，幕府并沒對這些人多做限制。于是相熟之人便三三兩兩圍作一處，細聲細語的討論這次怎么看都相當不正常的御前試合。
眾人都是江戶城中消息靈通之輩，政治嗅覺也遠非城下町中的平民可比，不過再怎么說也是百年難遇的一次武道盛世，雖然處處透出蹊蹺，但沒人愿意錯過。
神道無念流所在的角落，久未露面的齋藤彌九郎也出現(xiàn)在此處，年紀與千葉周作相仿的他，身材更為清瘦，上身黑縮棉的羽織，腰間別著黑臘鞘的大小佩刀，腳穿白鼻緒竹皮草鞋，臉上還戴著一副時髦的眼鏡，看起來更像是文職武士，而不是名震天下的劍豪。
他撫摸著花白的鬢角，若有所思的回答著兒子齋藤新太郎的問題。
“此戰(zhàn)勝負其實已經(jīng)相當明顯，如果按照你的描述，只怕空山一葉不管從境界、招式以及身體都處于劍客的巔峰，千葉周作想必也應(yīng)明白自己毫無勝算才是。”
“父親，既然如此為何還要答應(yīng)幕府的試合要求？以他的地位，不管是稱病不出，還是推脫此事，幕府應(yīng)該拿他沒有任何辦法?！?p> 齋藤彌九郎苦笑了一聲，“幕府當然不能拿他如何，不過如果想找北辰一刀流玄武觀的麻煩，千葉家是沒有任何辦法的。何況，千葉周作與我不同，他是個純粹的劍客，他所修習(xí)的劍意也不允許他怯戰(zhàn)不出，可惜……唉，老夫原以為日本出了一個兩百年一遇的劍圣是天大的幸事，但幕府的諸公們顯然并沒有太過看重，反而把兩位絕頂人物當做派系征伐的工具，難道真的如……所說，德川幕府已經(jīng)快要到了……的時候嗎？”
“父親，如果是您，想贏空山一葉會怎樣做？”齋藤新太郎并未在乎被含糊隱去的重要內(nèi)容，他問出了一個幾乎所有人都會關(guān)注的問題，周圍的神道無念流內(nèi)傳弟子們也紛紛圍攏上前，想聽一聽師傅的高論。
“速戰(zhàn)速決，一招決勝，除此之外沒有任何辦法！”齋藤彌九郎堅定的說，隨即瞟了瞟空無一人的看臺，若有所指的道：“只是不知如此一來，那些大人們是否滿意了，希望不要弄到血染白沙才好……”
空山一葉與千葉周作一行人自進入本丸后，便各自前往為他們預(yù)留出的位置。與安靜等候入場的千葉周作不同，空山一葉正慢慢的向四周打量。
“果然如小五郎所說，守備真的是相當嚴密??！雖然每個人的武功甚至比空山流的兩位師范還不如，但這些旗本舉手抬足間的紀律，以及隱隱露出的殺氣，一看便知是幕府直屬精銳，一旦被他們纏上，哪怕是我也難以脫身。”空山一葉心臟微微發(fā)緊，面對前所未有的危機，以他的修為也難免忐忑。
但這種情緒只維持了一瞬便重新恢復(fù)平靜，此間種種，早已在他預(yù)料中，沒有戒備反而才會更加不安?！暗麓覒c，希望你不要逼我大開殺戒！”
淡淡的殺氣，如波濤一般沖擊著四周，隔著薄薄的一層陣幕阻隔，四周人群無不感到里面的背影似乎像個寒冰之源，心中本能發(fā)起的寒冷和皮膚的悶熱之間沖刷不休，就連那些小有修為的劍客也漸漸經(jīng)受不住，紛紛散開一大圈，卻無不面帶敬色——日本唯一的劍圣果然名不虛傳！
臨近申時的最后一刻，幕府大佬們簇擁著將軍德川家慶登上看臺落座，這位名義上的天下第一人，似乎長期處于精神萎靡的狀態(tài)，在一襲純黑大禮服的映襯下，面色顯得更為蒼白虛弱。只見他輕輕揮動手中折扇，示意試合開始。
沒有任何御前問話，顯然于理不合，但看他滿臉虛汗的樣子，似乎多待一刻便要在這夏日午后直接暈過去，周圍的幕府大佬們顯然誰也不愿此時出頭，何況臺下將要進行比試的兩人，在他們看來也不值得冒著惹怒將軍的風(fēng)險進言，于是，這場萬眾期盼的御前試合終于將要開始了。
晴朗的天空一片蔚藍，幾片云彩一動不動，沒有一絲風(fēng)吹過。廣場陷入一片透徹的寂靜，連一聲咳嗽都聽不到。在傳令官的催促下，空山一葉由東側(cè)緩緩邁步進入比武場中，對面的千葉周作亦同時邁著嚴正的步伐踏在白沙之上。
“千葉前輩，幕府向我下達了必殺令，這件事你清楚嗎？”空山一葉幾乎只張了張嘴，比情人間夜半耳語的聲音更為低沉，但同為感知敏銳至極的劍客，千葉周作霎時明了對方的話語，但除了表情更為嚴肅之外，根本沒有任何反應(yīng)。
他同樣蠕動一下嘴唇：“空山桑不必心懷顧慮，我死，對所有人都是件好事，能在萬眾矚目中死在你的劍下，也許對我來說是最好的歸宿?！?p> 空山一葉點了點頭，心中已然明了：千葉周作這次根本就是抱著必死之心前來比試的。面對這樣的對手，不能稍作輕視！之前的比拼已經(jīng)讓空山一葉清楚，對方與自己的劍術(shù)境界差距微乎其微，自己畢竟還不是真正的劍圣，所依仗的不過是天賦和身體罷了，一旦這位劍豪舍棄一切，只為辟出最強一刀，以對方的劍術(shù)，想要在不傷及對方的情況下獲勝簡直是找死的行為。
而且一定要速戰(zhàn)速決，不能浪費體力，自己要做的可不僅僅是拔劍對決而已，每一分力氣都不容浪費。究竟應(yīng)該怎么辦？如果實在不行的話，千葉前輩，你或許就要失去一只胳膊了……
見空山一葉仍然沒有提起戰(zhàn)意，千葉周作心下一嘆，隨即厲聲喝道：“拔劍！修為到了你我這種地步，對手難求，不要讓老夫失望！”
逐漸轉(zhuǎn)為溫和的陽光影射在千葉周作劍身，空山一葉定睛細看，心中驟然一喜，隨即穩(wěn)穩(wěn)握住長船長光的劍柄抽出劍身，默念一句：老伙計，這次要委屈你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