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心谷’位于玄天門最西側(cè),最為隱蔽。
玄天門本是這雪峰之巔難得的一處綠蔭,這‘靜心谷’卻又是玄天門最具綠意之地。
高處鄰近的雪峰,緩緩化冰為水,潺潺流來。
在‘靜心谷’地勢稍低又突然開闊之處,聚水成潭,鋪開一畝大小,潭水沿著崖壁輕輕灑灑,化霧化煙,紛紛揚揚的飛到崖下。
不知從何處飛來金絲雀一只,恰巧停在坐在潭邊打坐的司竹空肩頭,頑皮的在他耳屏前“吱吱”喚個不停。
司竹空睫毛微動,緩緩睜開眼來。
他輕輕攤開掌心,那鳥兒便任性的使爪一躍,穩(wěn)落于他掌中。
司竹空仔細端詳著掌中飛鳥,除了頭頸泛著金黃,余周身均是青黑之色,它細長的尖嘴,似染了一嘴的血紅。
它點著頭在司竹空掌心輕輕啄著,似貪婪的覓食,更似無憚的撒嬌。
“你是何處而來?”司竹空手指輕輕點了點它的頭,語氣略微寵溺的味道,就這一刻,那眉頭的愁容就此舒展開來。
那飛鳥抬起頭來,睜圓眼睛看著眼前的男子,眨了眨眼又低下頭去。
“此處孤冷,莫要留念,且尋你的伙伴去吧”。
司竹空伸出兩指在它身上撫摸了兩下,便將掌心托高于頂。
飛鳥俯視著將他托高的男子,似解其意,噗嗤一聲展開雙翅,騰身而去。
司竹空解身而起,來到崖邊,目送飛鳥直飛至天際。
然而,就在飛鳥余影消失之時,他的神情突然又黯淡下來。
從此處遙看空中的弦月,無需仰頭而視,只需稍作移目,平眼過去就能將之盡收眼底。
終究是身處高地,盡管只是弦月,也足有盆徑這般大,此景是中原不曾有的,畢竟近水樓臺先得月。
司竹空“呼”的長舒一口氣,此番回想起來,竟覺自己已經(jīng)多年未曾有過這樣的閑情。
谷雨靜立在谷口,將這一切看在眼里。
司竹空就站在崖邊,只要走過去道一聲“抱歉”便能一切如初?
許是不能吧?畢竟將他害慘至這般田地……
谷雨摩挲著手中佩劍,內(nèi)心復(fù)雜之情難以言明,這絕非先前的忐忑之情,更多的是愧于面對之意。
谷雨卯足半天的勁,方才憋了一胸的氣朝司竹空走近。
“回來了?”司竹空背對著谷雨立在崖邊,聲調(diào)頗為隨意,猶如懶散地對歸來親人的例常詢問,又如萍水之交的淡淡問候。
“嗯!”谷雨站在他身后,像極了犯錯的孩子。
“一路可還順利?”司竹空又問。
“嗯!”谷雨點了點垂著的頭,不敢抬起眼來。
“……夜深了,去睡吧!”從始至終,司竹空都不曾轉(zhuǎn)過身來。
他的語氣像極了長輩,似看盡世事的滄桑,又似泄出一世疲倦后的乏力。
可越是這樣,谷雨卻越發(fā)難受。她寧可他張揚舞爪的對她破口大罵,或是反身過來刺她幾劍,也比這來得好受些。
“難道——你不該罵我一頓,或是刺我?guī)讋??”憋得胸口竄氣的谷雨,終于忍不住繞到他身邊。
她那雙明目,被激惹得閃閃攢動,似乎身體也要跟著顫抖起來。
司竹空側(cè)身微轉(zhuǎn),就迎上了谷雨迸出的激動,一絲驚訝在他眼中一閃既過。
女子甚至都來不及感知,他便又迅速恢復(fù)了平靜。
就這瞬息之間,他已將她情緒反差緣由猜了個大概。
“你不必耿耿于懷,若我對官階還有半點執(zhí)念,便不會在你等進門之日缺席晉升大典,避在殿內(nèi)施法化水。晉升于我形同虛設(shè),故談不上罰?!?p> “至于辟谷十日,對我而言只是小事一樁,修道之人,哪有這樣多世俗之欲。”
與其說他是在寬慰谷雨,還不如說他是在勸慰自己,此話從司竹空嘴里平靜的說出,竟讓谷雨覺著自己莫名被他感化。
不管怎地,經(jīng)他這樣一說,她心里這結(jié)也就算是散了,取而代之的,竟是一絲被庇護的竊喜。
“你——確定無礙?”谷雨偷聲一問。
“……”
司竹空點點頭“確定!”
“那——你保證不責(zé)備于我,不會秋后算賬?”
“……”
“……絕不!”
司竹空這般堅定,谷雨忽地嘻嘴一笑,心里樂滋滋的。
她低著頭,持著佩劍在想著什么,她需要趁熱打鐵,趁他還未反悔,趕緊將之前的賬一筆勾銷。
“那——之前的賬也就此作罷可否?”
“之前的賬?”
“呃……具體我也說不上來,總之,只要是之前不愉快的事,全部一筆勾銷可好”
司竹空低下眉眼,心里嘀咕得很,不知她所謂的“賬”指的是何事??删褪窃谶@樣不清不楚的情況下,他還是忍不住朝谷雨點了點頭。
此刻,谷雨的心結(jié)就如同抽絲剝繭一般散開。
明明心花怒放卻忍著不敢張揚,她背過身去微微含羞的咬著下唇,醞釀許久又才道“你——怎么沒問我為何執(zhí)意下山?”
司竹空聞后,面色愁容暈開,淡淡一笑,道“你若不說定自有你的不便,你若愿說,我、自當(dāng)洗耳恭聽……”
“三年前的今天,若不是長須伯伯和多勒叔叔護佑,恐怕我早就客死他鄉(xiāng),他們殞身在外,別說香火供奉,即便是有土埋身卻也不能立碑刻字,若在他們死祭我都不去拜祭,他們豈非真的只能化為孤魂野鬼?”
話及此處,谷雨又涌出一陣酸楚,這才恢復(fù)的心緒,差點又被自己給攪壞。
“還是別說這個!對了,你的劍真的很有靈氣,就像活物一般,只要默念口訣,它就會乖乖聽話,你告訴它想去的地方,它便能穩(wěn)穩(wěn)載你而去,可遭人稀罕了……”谷雨清了清喉嚨,趕緊把話題轉(zhuǎn)移到佩劍之上。
“它名喚鏘旗,相傳是上古劍師集齊十二顆隕石而鑄,無論柔如蠶絲或是硬如玉石,均可削之如泥”談及佩劍,司竹空眼中漸露愛惜之意,面上浮出隱隱悸動之色。
他這惜之如寶的神情,剛好被轉(zhuǎn)過身來的谷雨全全看在眼里。
谷雨不由得內(nèi)心一震“這哪還是平日高高在上、不為所動的圣尊,這分明是個癡漢嘛!”
見著這一幕,谷雨不由得捂著嘴偷笑開來,此刻,她竟不知哪來的奇想,只見她故意舉高手中佩劍,逗道“如此珍貴,你還招搖過市的獻出來,就不怕我用著稱手,一時貪欲上來將它占為己有?”。
什么樣的陣仗沒見過?何況只是個黃毛丫頭,谷雨的話哪里就唬住他了,他面無驚色站在原處,回道“你不會??!”。
司竹空的語調(diào)不高,卻很堅信。
逗氣不成反倒被氣,谷雨這下可覺得沒趣極了。
她不甘心的湊到他跟前,氣急敗壞道“誰說我不會了,我這就將之占為己有。沒錯,之前我雖算不上什么好漢,但好歹說一不二,可現(xiàn)在不一樣了,我臨時改變主意,哪有潑出來我還送回去的道理,你大可罵我江洋大盜,或是矛頭小賊,都沒有關(guān)系,我-不-生-氣-”
谷雨拖著尾音,在他面前故意仰出一臉的得意?;孟胫驯蛔约簹獾闷吒[流血,她內(nèi)心更是忘形,臉上的表情越發(fā)浮夸起來。
“怕了吧——老祖宗有句古訓(xùn)還是要記牢的,那話怎么說來著?!”女子敲著腦袋,抽著勁在腦中回想起來。
“對,就這句,唯女子與小人難養(yǎng)也……”谷雨噘著嘴,頗為理直氣壯的望向司竹空。
可惜事與愿違,司竹空似乎依舊不為所怒,在他看來,谷雨說的一切,就如微風(fēng)拂面,根本不疼不癢。
他那看不穿的情緒,讓旁人覺著他猶如不帶情緒的看了一出戲碼一般。
氣不倒他,谷雨大失所望,她張揚的神情突然暗沉下去,心里竟涌出一股莫名的失望。
“女子不奪人所愛,物歸原主——”谷雨持著佩劍,將它遞到司竹空眼前,司竹空接過劍來,突然胸中一痛,眉頭又多了一道彎。
“……”
“你怎么了?”谷雨輕聲問道。
司竹空眉尾一沉,沒有作聲,連他自己都沒明白怎地突然就此低落下來?;蛟S,就在識得她臉上輕輕拂過失望之色開始,他便整個人也被傳染起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