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莫一個時辰過后,許是外邊太陽快要落山吧,能透進來的光線越來越少,在這朝不保夕迷霧樹林,連人的心也要跟著絕望了。此刻該是歸家的時候,奈何司竹空遲遲未歸,兩人只能忍著腹中作鼓的饑餓和潮氣蘊身的陰冷,一邊抵御澀澀的發(fā)顫,一邊還得提著心提防不測。
這里陰冷得很,一個姿勢保持到底指定不行,站一會還得蹲一會,這樣不停變換才能讓人暫時忘了環(huán)境的辛苦。
這樣又不知過了多時,兩人心不在焉卻又雜了幾許心煩氣躁,一邊搓著身體,一邊不住朝司竹空出走的方向張望。
大約又過了一炷香的時間,天色幾近夜幕,突然,樹林中傳出零星幾點纏綿黏膩的踩泥聲,半丈之外,有隱隱藍色朝他二人走來。
“是他”一看清對面的人影,諸葛長風(fēng)便著急的迎上去“師父,可探著些什么?”
司竹空面色灰灰的,只是比這濃霧淺了些顏色,正值他抬起頭來答話的時候,突然眼神一變,疾呼喊道“趴下”。
面前的諸葛長風(fēng)尚不及有所動作,便被司竹空側(cè)身撲下。
“乓~”
一聲銳器穿入樹干的聲音從諸葛長風(fēng)頭頂呼呼而過,見間歇無聲,司竹空跳起身來迅速將佩劍拔出,斜跨著沖了過去“何方神圣,藏在暗處做些陰損之事,若再卑劣行事,休怪我不客氣”。
司竹空持劍護在身前,小心翼翼注視著諸葛長風(fēng)背部受敵的樹林深處,可就是方才那一箭虛發(fā)之后,對面似乎又恢復(fù)了先前的平靜,當(dāng)沒事發(fā)生一般。
眼前的視線更是昏了,除了司竹空輕微的踩泥聲,連一只蟲鳴聲都沒有,死一般的寂靜,沒有半點活氣。
眼瞅著對面不再動作,趁著空隙時間,司竹空兀地停了腳步,將掌中的“鏘旗”唰的一下插回劍鞘,隨即一揚手,手心就有一枚紅光燦爛而起,細看這一簇漸漸燃炙的火焰,似冥燒搖曳出的一朵紅蓮。
司竹空朝這手心的紅蓮默念起咒語,事畢,手心向上一拋,突然在這丈開外的范圍,復(fù)制出無數(shù)朵紅蓮,傍在三人周圍。
這一朵朵紅蓮點在樹林,亮紅了周圍數(shù)丈的視野。身后兩人見了,眼光突然柔和起來,似乎尋得半點依靠,溫暖多許。
……
“這河燈好美……”女子望著張燈結(jié)彩的河岸,嫻靜一笑。
“……你喜歡?”喻原弱弱一問。
女子笑著點點頭“……這些河燈裝了這樣多的思念,該是能漂到親人那的吧?你看,她們一朵朵像極了盛開的紅蓮,那么隨心,又那么絢麗。你說,人生也能像這紅蓮一般該多好,轟轟烈烈只為自己綻放,哪怕,一生只有一次,那也足夠了……”
“這燃燒的紅蓮,該是曲煙喜歡的樣子……”喻原望著輕輕搖曳的紅蓮,呆呆入了神。
“若是,能帶一朵給她,她該多歡喜……”想著,嘴角自然露出一彎幸福的笑意,不知為何,就在笑意盛放時,突然覺得心上一絞,像被人捅了一刀,方才還默默自得的半點幸福,此刻竟莫名其妙流下淚來……
……
“呼呼呼~~~”詭異的妖風(fēng)從遠處黑乎乎的樹林深處吹來,掀起三人的衣衫,三人下意識舉起手臂擋在臉上。張牙舞爪一陣風(fēng)后,這說來就來的風(fēng)就如同它來一般任性,不與人半點招呼,又說沒就沒了。
似乎發(fā)現(xiàn)對面樹林一點蹊蹺,司竹空眼光一閃,眉心微微起瀾,仔細一瞧,在他對面,樹林隱處是一雙撲朔迷離的紅點。
司竹空眼神突然凌冽起來,如炬雙瞳,迅速鎖了那兩個紅點,而在他掌中,則不知何時已經(jīng)拔劍在手。
“去?。 贝蠛纫宦?,沒作停息,司竹空握緊“鏘旗”向前騰了一步,借力往那兩個紅點狠狠一劈。
“嗚~~~??!”的一聲,樹林隱處穿來一陣凄慘的哀嚎。
“這~~”異象初動,三人心跳都提到了嗓子眼。
對面情況摸索不得,諸葛長風(fēng)同喻原二人趕緊湊前向司竹空處緊了緊。
司竹空較兩人要鎮(zhèn)定多許,但見他眸色不動,死死盯著隱處。隱處沒有亮光,憑著這些紅蓮點燈完全照不清這樣遠的距離。
司竹空當(dāng)機立斷,持劍立于胸前,閉眼,口中默念口訣,須臾,再睜開眼來,口中疾疾念道“疊……”。
于是,手中的“鏘旗”如得令一般,發(fā)出藍盈盈的亮光,越來越亮,越來越亮。
司竹空原地旋身一轉(zhuǎn),將鏘旗往空中一擲,忽地,在紅蓮能照耀的丈外樹林,被數(shù)把模樣一般的“鏘旗”團團圍住,“鏘旗”懸在半空,發(fā)出藍色的亮光,照亮視野內(nèi)數(shù)里的樹林。
而那藏在隱處發(fā)出哀嚎的東西,也因此暴露得一覽無遺。
那是一只生靈,一身灰色皮毛打底,上鑲圓形白斑,圓滾滾的蜷在地上。
這突如其來的亮光顯然讓它沒有完全適應(yīng),它虛著犀眼怯怯的朝三人探了探,又縮回臉去,將半只眼藏進身體里去。
細眼一瞧,在它的腰部還刻著一道鮮紅的劍傷,新生的劍創(chuàng)紅嫩嫩的,還不斷有血滾下。
“這、這是?”生靈模樣討喜得很,加上那劍傷新創(chuàng)不治,諸葛長風(fēng)起了惻隱之心,心中只惦記這只受傷的生靈,似乎已經(jīng)把方才的恐懼拋在九霄云外,他心里想著,腳就已經(jīng)忍不住迎上前去。
“不要輕舉妄動??!”司竹空一把將他攔下。
“可是,它看上去并非惡獸”諸葛長風(fēng)眼巴巴看著蜷著地上的生靈,像極了曾經(jīng)落魄的自己,心中按捺不住的體貼。
司竹空搖搖頭,道“……它身上隱隱還散著魔氣”。
聞見“魔氣”二字,那生靈似能聽懂,另一只半眼從身體里抬起來,朝三人“嗷嗷嗷”叫了三聲。
它那兩只犀眼里泛著淚光,紅一陣白一陣的,看來,果真被魔氣迷了心智。
這本能求生的哀求,司竹空聞了心里也一絲絲酸味涌出,許是覺得不該對這弱小下此重手,傷它這般,心中有幾許自責(zé)。再看它紅眼散盡白眸出現(xiàn)時,那眸子亦是清澈透亮的,想來,該是這小獸正在經(jīng)歷入魔與魔消的掙扎,想著想著,自己就忍不住上前去了。
他抬起手撫著它的額頭,那小獸通靈得很,也不抗拒,任他撫著,撫著幾番,不知不覺它竟乖順的閉了眼。
司竹空手下皮毛溫暖得很,一動不動貼在他掌心,司竹空微微一笑,也閉了眼。
雖是閉了眼,但他心里卻明白得緊,只見他嘴里默念著什么,繼而撫著小獸的掌中開始藍光瑩瑩,如天河懸星,甚是美麗。
約莫半盞茶功夫,司竹空睜開眼時就收回手來,低頭柔聲問道“現(xiàn)下可舒服多了?”
聞見聲音,小獸半睜半閉的睜開眼來,用力眨了幾下眼睛,奇了,方才還乍紅乍白一副入魔之像,被司竹空一施法,竟全是清亮的眸子了,小獸興奮的刨了兩下前爪,既而抬起頭朝司竹空用力點了點。
“奇了,這是什么?”諸葛長風(fēng)站在一旁,按捺不住欣喜,許是整日來的緊張和壓抑,這一刻,他覺得溫馨極了,也管不了其他,蹲身下來看著小家伙。
“……許是夢貘,先前在門中羊皮卷上見到過,一個專食人噩夢的靈獸。它染魔尚輕,方才,我已將它身上少些的魔氣凈化,眼下不會有大礙了”說罷,從腰帶中掏出一包東西遞給諸葛長風(fēng)“這是一些金瘡藥,將它敷在它傷口上,過個幾日便會痊愈”。
諸葛長風(fēng)接過藥,感激的看了司竹空一眼,繼而轉(zhuǎn)過頭去,將藥輕輕涂敷在小獸傷口。
“好了,大功告成”諸葛長風(fēng)撫了撫小獸額頭,見其并不拒絕,心里樂呵呵的?!澳闶菈趱??一只食人噩夢的靈獸?”諸葛長風(fēng)端著小獸腦袋,仔細的打量著它,正如司竹空所說的那般,方才它一雙眼睛還乍紅乍白的,此刻已經(jīng)完全正常了。
小獸點點頭,“嗷嗷”朝諸葛長風(fēng)喚了幾聲。
“原來是這樣,那你怎會在此”諸葛長風(fēng)笑嘻嘻問道。
“嗷嗷嗷……”小獸再喚了幾聲。
更奇的,是諸葛長風(fēng)似能聽懂,但凡它嗷嗷一叫,他便有所感悟的點點頭。
末了,諸葛長風(fēng)拍了拍它額頭,安慰道“既是如此,不該怪你,你放心,我們不會傷害你”
“……”
“……長風(fēng),你能聽懂它?”司竹空驚訝得很。
諸葛長風(fēng)這才恍然,先是一愣,繼而難為情的笑道“自前一段時日起,我就莫名能聽懂多數(shù)生靈的言語,那種能力就似進食就寢一般自然,由體而發(fā),又像與生俱來,若不是師父一問,我倒還真沒覺得自己有啥異?!?p> “……”
“……”
“師父、您怎么了?”司竹空面上也揣不透是憂是喜,他沉目不語,半天沒有反應(yīng),諸葛長風(fēng)心下遲疑,舉著手在他面前揚了揚。
“……沒事,它、方才都說什么了?”司竹空回過神來,轉(zhuǎn)了話題。
“哦,方才它說,它本是山中一只夢貘,白日打盹,晚上就到臨近的宕渠城中去尋食物,兩日前,趁它白日打盹之時,被人捕到這里,還被強行灌了魔氣,這才逼不得已造了這幻境讓我們不得解脫”
“那是何人所為,此地要如何出去?”一聞如此,司竹空忽地心切起來。
“嗷、嗷嗷嗷……”
“哦,它說,是一個道人將它捕來,他就落腳在樹林外的七星洞中。它還說這迷霧幻境是它被逼設(shè)下的,為了報答我們,它樂意帶我們離開此地”諸葛長風(fēng)一一道盡夢貘所語。
“如此就再好不過,多謝!”司竹空方才還緊繃的面上突然松軟下來,抑不住心中感激,朝夢貘深鞠了一躬。
“撲騰、撲騰”兩下,小獸躍了起來,它扭過頭,看了劍傷一眼,又伸了長舌在傷口上舔了舔,末了,朝三人喚了喚,就溫順走在最前,帶著三人向樹林深處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