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燭臺映照下,終于看清了這個黑乎乎的地方,這并非他們想象中無邊無際的深淵,這是個上窄下寬,類似葫蘆狀的深井,那瓶頸處又細又長,把洞口襯得才有盤子一樣大小,這才造就只有一團光射下來的奇景。
不過話說回來,從那“嗒嗒嗒”的水滴回音來看,也該是猜到此地并非寬闊無際。
就在老妖變化的那瞬,地面在劇烈的顫抖,四周碎石紛紛墜下,仿佛他的怒火張揚肆意。而那些碎石在與洞壁摩擦的時候,發(fā)出“嗤嗤嗤”的電火花,這些電火花比燭臺要來得明亮,他們火光四溢,將深井照得通徹發(fā)亮。
空氣中,隱隱散著小生物被烤焦的味道,也分不清是蟲蟻的葷味還是小草小花的素味,不管怎么著,兩人此刻都覺著這味美妙極了,兩人下意識的咽了一口口水,或許,他們真的是太餓了。
似乎眼前的景象比起他們的饑腸轆轆來也并沒有那么可怕了,他二人心不驚眼不跳的,甚至有些淡然,這都大大出乎老妖的意外。
“你們兩個娃娃看見老仙本身就這等反應(yīng),難道不應(yīng)該有所表現(xiàn)?”這株食人草老妖,儼然一副生氣的模樣,他面目干如溝壑,枯如樹皮,那眼皮和嘴角垂得幾乎只剩下弧形,雙手自上臂半尺之下猶如樹枝一般分出幾個分枝,歪歪斜斜抓在地上,再看他大腿兩尺之下化為幾股樹根扭在一起,又粗又壯的盤進地里邊去。再看他的頭上,長者兩片細長的葉片,葉片邊緣鑲著密密麻麻刺邊,隨著葉片時張時閉,葉片橙紅色的底部半隱半現(xiàn),像極了一只美艷的蝴蝶。
“枯樹上停著一只蝴蝶?”這是二人見到老妖本身的第一印象。
“兩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孩,裝成這樣處若不驚以為我就會放了你們,我告訴你們,沒門~~連門都沒有”這老妖生起氣來,臉上的溝壑又變窄了一截,看上去,很快就成了枯板一張。
谷雨忍不住笑了笑,心想,這老妖是真沒見著自己的模樣,見著了,怕才知道用獐頭鼠目那樣的詞對他都算是贊美了。
“臭丫頭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難道本仙的模樣還不夠不怒自威?你這樣一再藐視簡直太目中無人了”
“誒~~非也非也,所謂一回生二回熟,何況我們都已經(jīng)過招三回四回了,怎么著也都算得上老熟人,你盛情這般請我們到你府邸,你是主我為客,哪有主欺客、客懼主的道理。既然稱得上老熟人,如果我二人表現(xiàn)出一副驚恐的模樣反而似對您的大不敬不是嗎?”
“這再說了,我們來到此處也不知是何時辰了,我們這肚中早就哐哐打鼓,我們餓得頭暈眼花的哪里還有力氣反應(yīng),身為主家,難道不該設(shè)法好好款待,怎么還反過來責問我二人呢?”
老妖一聽,原本成了弧形的眼眶突然又滾圓起來“咦~~~!!!”老妖詫異了,似乎這個女娃娃說得還是由那么兩分道理。
看出老妖的疑惑,谷雨趁熱打鐵,道“是吧是吧,你也認為這樣兇神惡煞的不是待客之道吧,那你趕緊的,要么放我二人出去吃飽了再進來,要么你去找些吃的來招待我們,怎么樣?”
老妖愣住,微微驚異一聲,便目瞪口呆盯著谷雨。
“……”
“……”
“……你們想哄著我離開,沒門,出力還出錢的事情,你倒是盤算得精啊,還好我夠聰明,聽著,你們自己出去吃,吃飽了再滾回來”老妖舉著四五根粗枝抹了一把頭汗,為自己險些犯了不可挽回的錯驚了一把。
與此同時,同他對峙的谷雨心慌慌的提到了嗓子眼,她不知道他聽了她的提議該是怎么樣的反應(yīng),萬一這個自以為是的呆老頭突然又靈機一動,識破了她的圈套,到時候偷雞不得失把米,豈不是將自己逼到萬劫不復的地步?
咦~~~管不了那么多,萬一呢,萬一他沒有識破,不費力就能逃出去豈不更好?都已經(jīng)無路可走也只能賭一把了。
沒聽錯吧?老妖竟然讓他們自己滾出去吃,真是太好了,此時不跑更待何時???
老妖說完,谷雨便著急朝季海川使了一個眼色,接著,轉(zhuǎn)身就朝洞壁跑去。
剛跑到洞壁處,“唰唰”的從上至下展出幾道藤條的梯子下來,谷雨想都沒想,拉住藤梯就往上爬。
季海川跟在谷雨身后,看著她順勢上爬之后,跟著也跳上藤條。
眼看著那圓盤般的光線越來越大,越來越耀眼,谷雨心里更是緊張了。
近了、近了,加油~~~她正為自己打著氣,突然,不知是腳下一滑還是繩子一松,她只覺得身子一下子不受控制的松了,接著,便失了重心那樣整個人往回掉。
眼睜睜看著那就要到頭的洞口就這樣離她而去,她無助極了。
“啪”的一聲響,終于是著地了,慶幸的,是井底半數(shù)以上是這半稀不干的泥巴地,摔下來的那瞬多少緩了些力道,要不然這五臟六腑非得震碎了不可。
不過,就算有這么點緩沖,谷雨依舊被震得腹痛,一會是酸痛,一會是絞痛,直直痛了好幾口茶的功夫才緩過勁來。
這季海川同她不過是一前一后栽下來,可她哪里顧得上,好在要死不死也沒死成,這才有那閑功夫去搭個話。
“我說你的那只毛團盡在這關(guān)鍵時候掉鏈子,如果剛才帶著我倆出去,我們至于這樣狼狽的又陷進來嗎?好了,現(xiàn)在誰也跑不掉了”不知是埋怨那只毛團的袖手旁觀,還是怒自己剛才不夠爭氣,明明成功近在咫尺,非弄得功敗垂成,她敷著泥的臉上隱隱怒氣染面。
季海川抬起頭將谷雨一望,剛才還疼得半口氣上不來,眼下又開始嘰里咕嚕嚼舌根了,只能說明一件事,就是她已經(jīng)完全無礙了。
“它好吃懶做的德性你又不是不知道,除了吃的時候能醒個幾時?與其埋怨它,還不如省些力氣再想想辦法”
“再想想辦法?嘁,你真以為他會蠢到再上一次當?”季海川不提此事還好,一提她滿肚子的怨氣,明明一個大男人還得依仗女人來出謀劃策,自認識他以來,也沒見著有過幾次挺身而出,這下倒好,真是慣出了一身的臭毛病。反正現(xiàn)下要死不死隨意吧,每次充當出頭鳥,她已經(jīng)受得夠夠的了。
望著谷雨叉著腰一副生氣的模樣,季海川心里竟有些發(fā)怯,雖然一腦袋漿糊搞不清楚她生氣的原因,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就是她生氣了。
也不知從何時開始,只要她瞪上他一眼,他就能從腦袋頂涼道腳底心,盡管心里發(fā)虛,可是這一張臭嘴就是不聽使喚,非要和她拌上兩句,不論輸贏,他心里總會有莫名的興奮感和滿足感,也許,只有那個時候,她的眼里才能全部是自己吧!
與此同時,老妖朝他二人過來了。
化了真身,老妖就如同老樹一株,因為雙腳已經(jīng)化根扎進土里,兩手又化成樹枝開叉招搖,所以走起路來的姿勢甚是笨拙,當真如老樹盤根,顯而易見的只有那扭動如桶的老腰。
“臭丫頭片子,一而再再而三觸怒老仙,即便老仙化了真身這智慧、不,這反應(yīng)不如人形,但老仙千年道行在此也由不得你造次,事不過三,這已經(jīng)是第三次了,我已經(jīng)、忍~無~可~忍……”
說著,老妖便伸著四岔五裂的手,不、該是樹枝朝谷雨打去。
“不要——!!”谷雨下意識用手護著腦袋。
半晌沒有東西砸下來,谷雨才瞇了條縫看出去。
真是蒼天有眼,那正要砸過來的樹杈不知怎地突然斷了半截在地,看那老妖嗤歪的嘴,就知道疼得不輕。
“啊~~~~”那老妖已經(jīng)疼得半張臉都扭曲了。
真是惡有惡報,谷雨想著,忍不住笑了兩聲。
“今日、我~就吃~了~你倆”老妖緩過勁來,那臉上的狠勁濃烈起來,不似方才半是嬉皮的模樣。
“我倆?!”天啊,真是粗心大意,先前喻原就有說他是一株千年的食人草,當時也就聽聽罷了,根本沒記在心上,現(xiàn)下倒好,本以為死了一了百了,眼下,留個全尸也不可能了,最惡心的還是攆成沫以后,還得變成糞,天啊,想著就能讓人抓狂。
“你、還是一刀殺了我吧”谷雨說著,就乖乖閉上了眼。
“殺你?想得美,哪有那好事,好不容易逮著的豈有不吃之理?而且老仙我不吃死物,可明白?”
“你——!!”
“喂喂喂我說,你恨的是她,要報仇的也是她,我莫名其妙牽扯進來已經(jīng)夠倒霉的了,我可事先說好,你要吃就吃她,和我可沒什么關(guān)系”站在一旁的季海川,此刻忍不住插了句嘴。
“費什么話,你倆分明一伙的”老妖彎著腰,有些生氣的對著季海川。
“你哪里看出我們是一伙的?連你頭一次相遇就看出我倆面合神離,難道這其中的嫌隙還不明顯嗎”季海川接著道。
“如何說?”老妖疑道。
“第一次遇見這丫頭,就讓我足足損失千斤,你說這個仇我該不該記?”
“嗯~~??”
“不單單如此,她承諾賠我萬金至今為止卻一個子都沒看見,你說我厭是不厭?”
“最讓人痛恨的,是一切皆因她,我錯過我心儀的女孩,使得她另嫁他人,你說,我恨是不恨?”
“……”
“我一路被逼無奈,顛沛流離,無家可歸都拜她所賜,你說,難道我不比別人更想殺她”
“……”
“我同她勢如水火,又怎么可能是一伙的?”道完這一句,他轉(zhuǎn)身朝谷雨默然一看,方才面上還散著的戾氣,此刻盡是痛楚之意。
這一語,谷雨愕然,井中,竟一時寂靜下來。
“他、終究還是那么恨?……也對,有的錯,從鑄成的那日起,就已經(jīng)成了定局,有什么資格去強求別人的原諒?即便被他捅了一刀,那又如何,就能讓他失去的再復得?不能完璧歸趙,就不該乞求原諒……”一路上的風雨同舟對他來說,原來是強加的無可奈何,谷雨心里痛極了,就像被人在心上割了一刀,缺了個口子,疼得流血。
“哈哈、哈哈……原來你倆果然貌合神離,這就有意思了,老仙我胃口不大,你們中只要一個人就能裹飽我的肚子,多余的那個,老仙其實并不稀罕?!?p> “這樣吧,我們來玩一個游戲,你倆誰跑得快誰就逃出生天,跑得慢的那個嘛,就要信守承諾留下來,心甘情愿被我吃掉,好不好?”老妖壞笑著皺著臉,朝兩人看了看。
兩人愕然,身軀一震,驚得目瞪口呆。
半晌,季海川似從夢中驚醒一般,然后,他默默轉(zhuǎn)頭,望著谷雨,道“我拿那一萬金換我今日性命,來年忌日,我定不忘給你上墳”。
道完,他拔腿就跑了。
谷雨愣在原地,半天沒反應(yīng)過來,等回神之時,那小子眼看著就到了洞壁下。
“欠他的,就用命還?”就在剛才季海川一樁一樁數(shù)落她的時候,她心底最本能的善良和愧疚油然而生,而眼前,那裹在心頭的虧欠卻被他落荒而逃的自私給瓦解了,憑什么呢?憑什么要求她留下。
“不不不……”谷雨心中吶喊,她一身背負的使命和責任,還有那用命相抵才保她周全的長須伯伯和多勒叔叔,憑什么呢,憑什么那么甘愿赴死?
面對生死,他們擁有的,該是公平競爭的權(quán)利!
說巧不巧,不知是不是季海川心急出逃,一腳踩空摔倒在地上。
“機會~~!!”谷雨收了神,二話沒說,使出全身勁,一步代三躍上藤梯。
她一直爬呀爬呀,連頭也不敢回。
她害怕,害怕一回頭就撞上追上來的季海川。
“快了,快到了……”望著井口的明亮越來越刺眼,谷雨心里卻越發(fā)緊張起來。
“不會的,不會再前功盡棄……”她咬緊牙,目光鎖著井口那熾熱的明亮。
終于,她握住了最后一梯藤條。
算是安全了嗎?她心里肯定著,這才敢轉(zhuǎn)頭往回看去。
這一回頭,才發(fā)現(xiàn),身后竟然空空的,旁邊的藤梯一動不動,根本沒有因為攀爬帶出的異動。
“怎么回事??”
谷雨突然害怕起來,這同方才的緊張不一樣,此刻,她心里空洞洞的,是恐慌?是著急?是擔心?……
她不知道為何身后沒有人追出來,該不會井底突發(fā)了什么狀況?
此刻,她也沒有心思爬出井口。
她七上八下朝井底張望,希望從里面找到些什么。
終于,井底白光之下,隱隱一個人影正仰著頭看著她,他安靜至極,一動不動……
那是錯覺嗎?似乎,他正朝她笑著……
不、那不是錯覺,那人呆呆站在原地,正朝她輕輕揮手……
這一瞬,谷雨還是沒能忍住,那如霧氤氳的雙眼,潮潮地,潤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