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后。
東大陸。
中州。
“唉,一晃就已經這么久了,得快六年了吧。”
中年人兩手叉腰,臉上的胡須整理得很是干凈,但花白的顏色仍顯出些許蒼桑,可能這就是歲月的痕跡。
站在對面的青年人取下腰上別著的環(huán)首刀,隨手放在了鏢局門口的石獅子邊靠著,然后從杯里取出煙斗,猛嘬一口:
“騎士長,你現(xiàn)在是不是記性不太好了?不是快六年了,我們來中州,都已經六年多了?!?p> “騎士長?好古老的稱呼。”聽到青年人這樣叫,中年人愣了一下,“早就沒有什么騎士了,我挺喜歡鏢頭這個身份,可惜……”
幾個請來的雜役帶著家伙從鏢局里出來,架起梯子,看樣子是要把鏢局的招牌給拆下來了。
中年人默然,好像在回想什么事情:
“三年前,老總管還在的時候,我們鏢局還是一副蒸蒸日上的樣子。老總管走了之后,小姐接任大掌柜,后面整體就太不行了?!?p> “鏢頭,嘆什么氣。鏢局是走了很多人,但又不是要解散了。我們這次可是接到了皇都那邊的大單,要去南州走鏢!”青年人吐出煙,手指點了幾下煙桿,把煙灰抖掉。
“不過這不是因為小姐對生意不夠上心,而是這世道變化太快,這幾年各種天災人禍不斷。現(xiàn)在最讓人擔心的,還是當下的穩(wěn)定能持續(xù)多久,恐怕很快就要天下大亂了啊。”
“鏢頭,我們這次走,倒還真不是生意做不下去了……畢竟這亂世當中,我們這干走鏢的,也算是少有的沒被影響的一行了,說不定生意還會更好。只是可惜老總管走了之后,曾經熟絡的官員過了不久也調走了。新官上任三把火,二話不說就要重整各行各業(yè),我們這看樣子就是要被掃地出門了呀,小姐還怎么說也不愿意去主動交好別人……”
“現(xiàn)在確實是發(fā)生了某些變化?!?p> 一個聲音打斷了兩人的交談。
身穿紅黑馬面裙,上衣著清爽的白色布衣,面容有些姣好的女人不知什么時候出現(xiàn)在了兩人的身后:
“我還記得前些年,就在這間院里,我還能寫寫詩,弄弄墨,讀書種花賞草。真是好不快樂自在?!?p> “可惜啊,今時已不同往日了?!?p> 女人雙手抱在胸前,頭發(fā)馬尾上系著的白巾在微風中飄動。
“大掌柜。”青年人見到來者后,說道。
“小姐?!敝心耆搜壑杏行┰尞悺麄冞@些年只看見過她披頭散發(fā),穿長白衫,紅衫……總之都是不羈放蕩文人騷客的樣子。今天女人扎起頭發(fā),換了衣服,倒是有幾分英氣顯露。
女人輕聲道:
“小王,走鏢的時候叫大掌柜,平時你和鏢頭一樣叫就行了?!?p> 身后兩人噤聲,迪伊洛斯并沒有理會,整個鏢局的人習慣稱她為小姐或者狄小姐,因為來了這邊后,她多了一個和自己原本稱呼有些諧音的名字——狄衣。
比起迪伊洛斯,我也更喜歡現(xiàn)在的名字。我是個醉心于文墨藝雅的人,狄衣也更適合于這片土地。可惜命運多變,東大陸并非能一直呆下去的地方,中州也一樣。
想著,狄衣從懷里取出一朵菊花,今天之后,她就沒法再照料花園里花花草草了。
“這幾年,我在老頭之后接下大掌柜的位置。我知道,大家都有疑問,覺得一個文弱的女子,如何能接下鏢局的未來呢?鏢局里鏢頭正值壯當打之年,各位一起東大陸的新秀們,也是不失沖勁。而我,雖然是家族唯一的繼承人,是現(xiàn)在的家主,但在幾年前,我也只不過是一個十五歲的小女孩罷了,好像是不太合適。
所以,這幾年,我任大家繼續(xù)和以前一樣做各種事。我只做過兩個決定,一是不再給中州這邊的新官送禮,不再依附他們。不是我不懂這些人情世故,只不過你們沒有明白他們的野心,交錢并不能把生意做下去,甚至會讓我們脫不了身。
第二是我最近的決定,遣散鏢局的所有非核心成員,離開中州,前往南州。
這不是放棄基業(yè),冒失冒進,而是時局所定。我剛剛還接到信報,現(xiàn)在不止北州發(fā)生了兵變。東州蝗災和饑荒的余波還沒過去,現(xiàn)在才由秋入冬時,竟是大雪不斷,民眾開始暴動;西州的望族王公們,更是在這種時候,各懷鬼胎,聽調不聽宣。
你們覺得在這種時候,位于中心,與四方接壤的中州,又什么時候會被波及?況且現(xiàn)在南州,甚至皇都!都不能算真正的平靜。
這是最后的機會,趁大戰(zhàn)爆發(fā)前,我們前往皇都,拿到酬金。這是筆錢數(shù)額巨大,足夠讓大家以后盡享榮華富貴。
到時候我會離開東大陸,回到海對面去,回到西邊。想走的歡迎與我一道,想留的也自可留下。
但在那之前,鏢局所有人——
必須服從我的命令!”
說到后面,狄衣收起了經常掛在嘴邊的笑容。
從院中伸出的楓樹在突然吹起的寒風中抖動,幾片葉子被吹落到地上。
天氣并不是很冷,但青年人挽起袖子,用手腕擋住自己的臉,咳嗽了幾聲。
鏢頭看著青年人,皺了皺眉,又轉向狄衣,有些遲疑地講道:
“小姐,我相信大家會全力協(xié)助你的?!?p> “老總管的牌位,帶走嗎?”青年人突然開口問道。
狄衣望向遠方,像是在想著什么事情,并沒有回答。
鏢局剩下的人從牽著隊伍的坐騎們,從府中出來。這些動物樣子像是普通的馬,但它們是的眼是血紅色的——這是來自西州的汗血寶馬,傳說是鬼怪與天馬的后代,只有真正的戰(zhàn)士能駕馭它們。
畜生們嘶吼著仰起前蹄,不知是渴求鮮血,還是向往遠方。
“什么東西都不用帶走,他是中州人,中州自古就講究人去還鄉(xiāng),落葉歸根。這里,是他的家?!?p> ……
遲日江山麗,秋風花草香。
馬隊踏著飄揚的落葉,走在老舊失修的官道上,影子被夕陽拉得老長。
狄衣扶著腰間的寶刀,徐徐回望,中州的景和人都隨著時光流逝,那些頗有閑情逸志,吟詩作畫,充滿歡聲笑語的日子,若隱若現(xiàn)。
落日還是每天一樣的樣子,只不過狄衣從沒在這個角度見過。霞光披霓,像極了旅人的背影。
她想起了一個小時候內心極度多愁傷感,傷春悲秋的女孩,曾因為太陽的落下在而大哭,而老頭安慰她的話卻在耳邊縈繞。
我們總在人去世的時候才思考生死;
我們總在離開的時候才戀戀不忘;
太多的事永遠也找不到答案;
但太陽的日落告訴我們,永遠會有嶄新的明天。
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