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越發(fā)重了,黑沉沉的天空上烏云越壓越低,仿佛是誰用一個密不透風的漆黑幕布遮住了整個雒邑的天空,偏偏這幕布還在緩緩地收緊,伴隨著一陣陣陰冷潮濕的風,整個凌云城都被包圍在一團翳翳的濃霧中,沖不破,化不開。
瞻云殿內,被打磨的好似柔軟緞子般光滑的紫檀木御書案上,一只褐釉狻猊鈕龍首環(huán)耳三獸足香爐中,裊裊龍涎香香氣若單薄的輕煙徐徐散出,漂浮在宏大空闊的殿內。每座摩羯紋蕾紐三足燭臺上各點了六支攏陽銷金燭,支支有如小臂粗,細細算來,整個殿內竟不下數(shù)百支,明亮的火焰照得殿內亮堂如白晝。
皇帝端坐在殿上的赤龍金椅中,對身邊的那個老黃門吩咐:“郭世榮,命人把那個刺客帶上來?!?p> 甫君凌和呼延昭押著一個小黃門走上前來,走到離書案還有約莫兩丈處,兩人一同在那人腿彎處踢了一下,那人應聲跪倒,兩柄明晃晃的鋼刀架在了頸項上。
宇文瓚目不轉睛地望著那個小黃門,倒是沒有大發(fā)雷霆,只是若有所思地把殿內眾人掃視了一通。
那個小黃門跪在地上,披頭散發(fā),灰頭土臉,口邊還擒著一絲血跡,身上的暗紅色禪衣上滿是灰塵與血跡,偏偏一雙眼睛清澈有神,毫無畏懼地與宇文瓚對視著,充滿不甘與仇恨。
宇文瓚對他的恨之入骨絲毫不以為杵,嗤之以鼻地哼了一聲,扭頭問郭世榮:“他叫什么名字,在哪里服役?”
郭世榮見宇文瓚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噤,只覺得宇文瓚的目光如同一把銳利的鋼刀,鋒利的刀刃在他的臉上刮過,隱隱生疼。
一個月前,一個貼身伺候宇文瓚的小黃門趁著左右無人,竟然舉刀刺殺宇文瓚,雖然并未成功,小黃門當場自戕,沒留下活口,可宇文瓚卻受了不輕的傷。
刑部和大理寺調查了一個月,至今也沒發(fā)現(xiàn)那個小黃門到底是什么來路,從那一日起,郭世榮就把宇文瓚身邊的黃門侍女全部撤換,專門從內務府選了一批知根知底的人過來伺候。
巧的是,那一日正好是郭世榮旬休的日子,本來旬休是朝堂官員才有的,可宇文瓚憐他跟隨在側幾十年,做事一直兢兢業(yè)業(yè),也開恩給了這個恩典,卻萬沒料到出了這種幺蛾子。
打那以后,郭世榮再也不敢歇什么旬休,日夜不停地守在宇文瓚身邊,生怕再鬧出大事來,可偏偏天不遂人愿,怕什么來什么,今天的晚膳中被人下了毒。
其實在皇宮中待久了的人都知道,下毒幾乎是最無效的刺殺手段,因為皇帝的膳食在他食用前,除了要用銀針驗毒之外,還有黃門專門試菜,幾乎沒人用這種法子來刺殺。
可今天也不知為何這般邪門,菜中明明被下了毒,銀針卻毫無反應,試菜的黃門一開始也全無異樣,直到將近一個時辰后才毒法身亡,幸虧宇文瓚當時急著去處理一份奏折,才避過了這一劫。
一想起那個試菜黃門七竅流血的樣子,郭世榮渾身寒毛直豎,也開始暗暗擔心,短短一個多月的時間就發(fā)生了兩起刺殺,自己在宇文瓚身邊的日子到頭是小事,會不會被扣上一個監(jiān)管不力的帽子下大獄才是最最讓他憂心不止的。
“回陛下,他名喚盧洪,現(xiàn)供職于御膳房?!惫罉s膽戰(zhàn)心驚地答,額頭上的冷汗涔涔而下,幾乎濕透了身上的暗紅色禪衣。
“你怕什么,這事跟你又沒有關系?!庇钗沫懸姽罉s一臉驚懼過度,忍不住嘲諷,“到底也在朕身邊待了二十多年了,就這點膽子,真真給朕丟人?!?p> 真是奇怪,這次宇文瓚發(fā)現(xiàn)有人算計他后一直平靜如水,全然不似一個月前的大發(fā)雷霆,而且也不像一個月前那樣立刻召集當朝重臣,下嚴令徹查,而是命他封鎖消息,不得有除他之外的人知曉,還讓他故意散播皇帝駕崩的消息,這才引發(fā)了皇宮中的大亂,他到底想做什么,郭世榮一時想不明白。
“御膳房當差?”宇文瓚譏諷地一笑,身子慢慢地靠向椅背,輕蔑地瞟了他一眼:“在宮里沒待多久吧,不知道在飯菜里下毒是最愚蠢的刺殺方式嗎?”
盧洪見宇文瓚懶洋洋地混不在意,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登時怒火攻心,猛力掙扎,意欲掙脫皇甫恪與呼延昭的桎梏,兩人忙加大氣力,這才徹底按住他。
宇文瓚倒沒太在意,好整以暇地問:“說吧,為何要來行刺朕,是誰指使你的?”
盧洪突然哈哈哈地大笑起來,一一掃過站在他身畔的人,最后又把目光轉回到宇文瓚身上,仍然哈哈哈笑個沒玩沒了,在靜謐的深夜里,如夜梟般尖銳刺耳的笑聲,令在場所有人都寒毛直豎。
宇文瓚的臉色漸漸陰沉下來,“到了如今這個地步,還是實話實說的好,你招出幕后主使,朕可下令免去你凌遲之刑,給你留個全尸。”
盧洪雙眼中射出怨毒的光芒,面龐忽然變得猙獰可怖,嘶啞的聲音中充滿了惡毒:“宇文瓚,老天無眼,我今天殺不了你,不過你也別太得意,我盧洪死了以后,要化作厲鬼,日日纏在你身邊,讓你不得安寧。早晚有一日,我會讓你死的比我今日慘上百倍千倍。”
宇文瓚冷意森森的聲音在瞻云殿內響了起來:“朕將來會如何,你這閹賊恐怕是看不到了,不過朕還是要勸你,老老實實把同謀供出來,起碼在這里說了,還能少受些皮肉之苦。一旦你到了天牢里,那里的刑具恐怕不是你能熬得住的?!?p> “我有沒有本事熬刑,也不用你來操心,我既然把自己剮成了不男不女的奴才,自然就受得起這千萬刀剮,”盧洪眼中的怒氣不息,咬牙切齒地說:“只可惜我無能為父親盧君期報仇,白白便宜了你這竊國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