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穩(wěn)護在車前,瞇眼看著前方給德貴領路。風雨瀟瀟,隱約聽見一聲:“停下,快停下,塌方路阻,快停下!”
“吁——!”德貴也是聽見了,死死提拽韁繩,止住馬勢。饒是如此,馬車仍是往下沖出一段。前面原本兩兩并排十二騎,已經(jīng)擠作一團。
車子急停,馮老夫人一個坐不穩(wěn)翻了出來,被德貴單臂叉門擋了回去,氣得她又是一陣叫罵,全失了貴婦氣度。
馮婉玲剛才半躺在車里沒傷者,但是嚇得不輕,只覺肚皮一陣陣的抽緊,疼得厲害,不經(jīng)意的呻|吟出聲!
陳穩(wěn)與德貴相視一眼,彼此神色凝重:“調(diào)轉馬頭,回寺里去!”
寺里和尚早在他們走時就知道,那大肚子的夫人快要生了。此時說什么都不肯再讓人進到寺里。好在佛門慈悲,領了人繞過寺院,帶到后山上一排單獨的房舍中落腳。這原是建寺之初給工匠們住的。后來寺廟年年都要修繕,來了工匠仍就住這兒,因而不曾荒廢。
馮婉玲一番奔波,肚子疼的更厲害了,哀哀的哭喊起來。
守在外面的黑甲衛(wèi)面面相覷:菩薩保佑啊,可不能再出什么事兒啦!這可真是要填命的!
山下上來兩和尚,提了燈火和一應需求交給德貴。
雨仍是下著,天空黑沉沉不透光亮。
屋里馮婉玲“哎哎”哭喊。馮氏握著女兒的手,心疼的直掉淚珠子。
容音指揮著綠珠和碧翠準備生產(chǎn)事宜,她曾在馮夫人生產(chǎn)時見過產(chǎn)婆接生。如今這境地,也只能如此了。好在屋后立了棚子,里面起了灶臺。剛才小和尚也將柴木和鍋具等物送了來。
萬般祈愿莫要生亂,偏就亂上加亂。驚雷中一排袖箭在微弱的日光下泛著烏光朝小屋射來。
兩個黑甲避讓不及應聲落馬!
其余人急急閃身躲過,失準的箭頭打進泥墻寸許!
也有那釘進馬身的,驚馬甩頭狂舞,脫韁而去。
小小的山間院落能有多少地方跑馬,轉眼間籬笆墻就被驚馬踏個七零八落!
“盾甲出列!箭手找點子!快!”陳穩(wěn)險險避過袖箭翻下馬背,以馬身做掩護,下了命令,“里面的把燈熄了!”
又是一輪袖箭緊隨而來,根本不給人喘息的機會,直指外圍黑甲的要害之處!
咽喉洞穿!脖子前后“呼呼”涌出兩條血柱,人死了,連聲響也無!
又損兩人!
再有避過的,也是傷了肩頭、胸腹!
不知來人是誰,上來就下了死手!
屋里傳來驚惶之聲,顯然反應過來了,卻沒一個記得熄燈。
雨霧中,敵暗我明,一眾黑甲成了亮晃晃的活靶子!
十來個盾甲終于在第三輪袖箭閃現(xiàn)時筑起了盾墻。
那盾平日里尺圓的一塊,扣在兵士背后。通身烏鐵打造,機括加持,展開扣板形如鳶,挽在臂上能有三尺高,二尺寬。負盾的黑甲兵士必是山塔般的巨力漢子,兩兩配合能抵御鐵騎沖擊。
有了盾墻黑甲衛(wèi)終能反擊,他們架起弩機三箭連發(fā)直奔南邊寺院墻頭。
三個賊人被弩箭的沖力推落寺內(nèi)。這院墻足有四丈高,如此落下去,料是起不來了。
與此同時,東北方向道坎里趴伏著的兩個賊人也被一并射殺。
“啊——!”屋內(nèi)傳來女子驚叫。
“你們是何人?”
“夫人!”
不好!后門!
陳穩(wěn)破門而入就見綠珠已被砍翻在地,來人舉刀正要砍向護在炕前的容音。
馮氏護著女兒躲在炕床內(nèi)側,馮婉玲哭喊哀嚎的厲害。
陳穩(wěn)見事不好,一個箭步上前,虎腰帶勁,托刀順勢上旋,直接將舉刀的手臂齊肘削飛,跳轉虛步,再是反手抹刀,賊人立刻肚腸傾泄!
如此三連,駭?shù)囊慌詪D人更加扯開了嗓子喊叫!
陳穩(wěn)身手狠厲,可眼下顧不得驚擾貴人。他一腳踹倒眼前這個,再提刀砍向后面那個。
跟著陳穩(wěn)進門幫手的是德貴,老家伙也不是吃素的。要說現(xiàn)在黑甲里的某些人,還得喊他一聲叔。
他抽出腰上盤著的軟劍,肥墩墩的身子立時跟著劍勢如游蛇一般貼上新進第三人。
來人只覺得一條冰冷油滑的蛇纏上自己脖頸,手里的大刀卻抽動不得。等頭掉下來,路過身體,方才恍然,原來那刀被個肥肚子擠在自個兒胸膛上了!
原本守著后面的四個黑甲衛(wèi)已經(jīng)被人用利刃抹了脖子,死的悄沒聲息。
前院兒的黑甲衛(wèi)又分出四個繞到后門,守住后門夾道兩端,抵擋坡上沖下來的賊人。后門鄰山而建,夾道僅供兩人并排而過。再是多來幾個,也施展不開。
后來的四個黑甲衛(wèi)見著先前兄弟的尸體,面面相覷。來人身手竟如鬼魅,頓覺棘手,兩兩貼背而立,四方警戒!
兩個鬼魅身影瞬時纏繞而來,雙手兩把短刃在閃電映照下,只看得見星星點點的鋒芒。
四個黑甲完全靠著常年拼殺的直覺在抵擋。很快,身體各處便被劃出一道道的口子,如凌遲一般。
那兩鬼魅劃拉一陣,似乎玩膩了,突然同時暴起,揮刃封喉,四個黑甲無一幸免!
兩個鬼魅如此身手,卻不進屋殺去,轉瞬隱匿。
后夾道沒了黑甲擋路,又冒出三三兩兩的賊人沖進屋去!
德貴見著后門又沖進來許多,嘴里發(fā)苦。要是胖爺再年輕個幾年,輪得到你們來殺,早沖出去挨個放血了!
陳穩(wěn)瞥見德貴身形漸漸慢了下來,知道老人家吃不消。橫跨一步,一把鋼刀舞的大開大合,幫著招架。
前院此時結束了暗器箭雨的對決,也是明著對上了。
坡道下、寺墻邊、路旁道坎,一個個賊人顯了身形,黑衣蒙面,環(huán)成三圍慢慢壓進,一眼望去不下三十!
黑甲如今只余十來個,望著眼前陣勢,卻是皮肉也不跳一下。六個持刀舉盾的在外,五個換了丈八鐵槍在內(nèi),圍著門洞結起梅花陣。
說到這鐵槍,倉促之間,哪里來的?無他,平日里拆做三段,兩尺一捆背負背上,用時卡口相接。也不是人人都有,僅善使槍者。
敵人到了近前,雖無同一制式的兵器,卻能三兩結陣來攻,根本不是一般散兵游眾能為!
梅花陣迎著合圍之敵大踏步向前兩進,唬得來人一時停步不前。
不知哪個喊了一句“殺”,終是開戰(zhàn)!
一輪輪的刀劍劈砍而來,黑甲以不變應萬變。烏鐵盾阻擋,長槍透盾穿刺,近前持刀了結!
等身前賊人殺空了就前進一步,要是敵陣阻力大了就后撤一步,使了長槍捅翻一片,再次近前。
如此前進后退之間,始終守著屋門,收割賊人性命。
梅花陣前一片尸體擋了路,不宜再攻,雙方再次陷入對峙。
屋里陳穩(wěn)砍翻多人,早是手臂酸麻,虎口震裂。身旁的德貴發(fā)髻散亂混著油汗貼在臉上,大口大口的喘著氣,早沒了方才的靈巧樣子。虧得后門窄小,一次進不來許多。他倆才能堅持到現(xiàn)在。
后門賊人見著屋里一胖一壯兩個殺神守著,自己一方討不了好,一時也是進退不得。
外面的大雨下了這許久,終是停了。烏云散去,遠處西山日漸薄。
院前的賊人又向梅花陣發(fā)起進攻,還分出兩路繞過梅花陣,跑到房子側面,拋出鉤爪準備上房頂!
十一人的小陣護了前院房門,如何再能顧及側面?
“千總!梁上進賊了!”
陳穩(wěn)聽見外邊傳報,暗道不好,一腳踹翻了眼前賊人,讓德貴和容音一人一邊架起馮婉玲,自己則提住馮氏往門外撤。
賊人順著鉤鎖兩下上了屋頂,嘩啦一聲踩塌了瓦片,正好落在炕床上!
好險,走慢一步都是死!
陳穩(wěn)一行躲進梅花陣,慢慢移步向馬車去。
“貴叔,山路已阻,咱們往坡上撤!”陳穩(wěn)護在車架旁,讓德貴趕車向山上走。
“好!怎么也得撐到援兵來!”敵眾我寡,要殺出重圍下山恐怕不易,德貴接連點燃三只竄天猴求救。
早在遇襲之初,黑甲衛(wèi)就發(fā)了信號彈求救,只是雨勢太大,射出去才一半兒就被澆滅了。如今這幾只嘯叫著沖上天際,連聲炸開,紅光漫天,久久不散,莫說別院兒,就是城里府衙都能看見!
坡下一眾賊人見了信號彈,更是加快了攻勢緊咬不放!
夕陽的最后一縷余暉熄滅,馬車里的婦人正式發(fā)動了。
馮婉玲此時敞了外裳躺在馬車內(nèi),哭嚷叫喊比起外面的喊殺聲不遑多讓!
“母親,女兒要死了,母親!”
馮氏死死握住女兒的手,哽咽的一句話也說不出。是她,是她帶了女兒來這兒,是她害了女兒??!
“小姐!小姐,您使勁兒,莫怕。撐過去,您是天下最貴重的人了!來!使勁兒!”還是容音不停的勸著喊著,才沒讓馮婉玲疼暈過去!
車外喊殺聲、兵刃相擊聲絡繹不絕,一路惡戰(zhàn),且戰(zhàn)且退,車子慢慢向山頂牛角崖去。
“小姐!出來了,孩子頭就要出來了,你再使把勁?。 ?p> “容嬤嬤,我不行,我不行了”馮婉玲使了最后一把勁兒,自己暈了過去。
“出來了,出來了,是位少爺!小姐!夫人!是位少爺!”容音抱著孩子,扯出了自己腰間掛著的穗子絲線,將孩子的臍帶纏了。摸黑找來馬車暗格里收著的繡花剪子,剪斷了臍帶。
容音的叫嚷聲,外面的兩伙人都聽見了。
賊人蒙面,不知哪個開口喊了一句:
“倘若事敗,你我都是一死,殺!”
“殺——!”
有了這一句,賊人個個不要命似的向馬車撲去。三四人一組攀上兩個盾甲,任你刀槍透體都不松手,后面的賊人就踩著這幾人沖入梅花陣,硬生生用命填出了一個豁口,破了黑甲圍成的梅花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