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起來,宋婕奶了孩子,林氏精神抖擻的端了早點進來:“媳婦兒,快來,把這糖水蛋吃了。”
宋婕試探著問她:“娘,您昨晚聽見什么動靜沒有?”
“沒啊,怎么了?”林氏納悶兒,難道應該有什么?“嘿喲,昨晚我可睡得沉,一覺天明啊。自遠程他爹去了,我這多少年都沒睡過這么香了?!?p> 宋婕聽了這話,想想也明白那幫人用了什么下作手段把個林氏迷暈了。所以昨晚那么大的動靜都沒把林氏招來,
宋婕正思量著怎么和林氏說昨晚的事兒,林氏就在那兒念叨:“那個胖管事,也忒不上道,這都多少天了,還不把人接走。明兒個大寶就滿月了,還讓不讓我們見人?。空媸恰?p> “娘?!彼捂驾p喚一聲,努努嘴示意林氏先把房門兒關上。
林氏見著宋婕神情凝重,又問了昨夜動靜,心里沒底。怎么難道那幫人昨夜來過了?可小寶還和大寶一起在那炕上躺著啃手呢!
“怎么了,昨夜可是那些人來過了?”見著宋婕點頭,她趕緊去把房門關了,兩下蹬掉鞋子盤腿坐到炕床上與宋婕并排,好似兩個賊頭聚首一般。
“他們怎么說?可是事情有變?”
宋婕深吸一口氣:“娘,接下來的話出了我口,入了您耳,可千萬不要再說給第三人知道。這關系到咱們一家子性命。”
這么嚴重?!林氏一臉驚惶的望著宋婕,也不說話,等著下文。
“蒙面的那個二爺,昨兒個來了,還帶了四個手下,胖管事和那小郎中也在里面,他們說要咱們接著養(yǎng)小寶,起初我當然是不同意的,后來不答應都不行了?!?p> “這…不是…我這怎么一點兒也沒察覺呢?”林氏回想自己一|夜無夢。
“許是用了什么法子,將您迷暈了,咱們如今有命在這兒說話都是老天保佑了?!彼捂枷胂脒€是不保險,招了招手讓林氏附耳來聽。林氏趕緊向著宋婕身旁挪了兩下,湊上耳朵。
“您可還記得兩月前,大慶嫂子來家里吃飯說的,那青州馮家小姐回來待產的事兒?”
林氏忙點頭,耳朵更湊得近些。宋婕也是將聲音壓了又壓:“那馮小姐的孩子…”她索性也不講了,回頭朝著小寶努努下巴,“喏~!”
林氏本就精明,宋婕這么一下,她還有什么不明白的,看看小寶,又看看宋氏。接著就繃不住情緒,哭喪著老臉低聲嘶吼:“他們…他們怎么能這樣?這還讓不讓咱們活了?”這其中的道道,沒出事兒什么都好,要是有事兒,可都是要填命的。
林氏能怎樣?狠拍著炕床板子泄憤罷了。
宋婕見了很是心酸,老天對這善良的老婦人也太心狠了些。喪夫、喪子、如今又碰到皇嗣遇襲躲她家來了。其中曲折,怕是戲文也不過如此了。她摟過在那兒無聲自虐的婆婆,緊緊抱在懷里安慰:“娘,沒事兒,沒什么大不了的,今后咱們好好過。我就不信老天不待見咱們,咱們自己就不能掙條出路。”
林氏拍床板的動靜嚇著了兩個孩子,孩子們也哇哇的大哭起來。婆媳倆索性乘著孩子們的哭聲發(fā)泄著自己的情緒,一家子老小哭的好不悲切。
最后,宋婕終是不忍孩子們哭泣,一個個抱了在懷里安慰。等孩子們歇了聲響,林氏也不再哭泣,只是一時半會兒還止不住眼淚。
“媳婦兒,趕緊把這糖水蛋吃了吧,要不一會兒就涼了?!绷质掀鹕戆褌€炕幾搬到宋婕身側,下了炕狠狠抹了兩把眼淚轉身往門外走去,“小寶無辜,老婆子怨誰也不會怨他。咱們家就是一胎雙生,小寶往后就是我孫子,下午我就去添了雙倍的喜蛋,明兒個告訴了鄉(xiāng)里鄉(xiāng)親,一塊兒熱鬧熱鬧。”
宋婕目送林氏背影離了東廂。這位婆母一直都是個堅強的女人,不論生活給了她什么,或者剝奪了她什么,她都是迎著風浪不屈服的活著。反觀自己,前世失了兒子,糟了丈夫背叛。烏龜一般縮著,活在過往的痛苦中不能自拔,說得好聽全身心投入工作,也不過是埋身于工作麻痹自己。如果自己再堅強些,或許后來的十年也能過的精彩吧。如今老天既然換了個地方讓她活著,不管是幸是災,怎么也不能再像從前那般了,她得把這個家頂起來。
孩子們大哭了一通,精力消耗的多,不一會又哼哼唧唧的。喂完,宋婕挨個兒換了清爽的尿兜子。隨后躺在孩子們中間,一邊一個輕拍,哼起了童謠。不一會兒,孩子們就都睡熟了。她便起身端了一大盆換下來的尿布衣物,出了東廂。躺了這一月,是該出去松松筋骨了。
林氏出了東廂后,還是傷懷不已,一時半刻也打不起精神過日子。便回了正房堂屋呆坐著,腦中盤旋的也都是心酸的過往,這淚珠子就連成了線。
林氏的丈夫林方忠,是個高大壯實的漢子,地里農活的一把好手,性子非常寬和。兒子林遠程簡直和他爹一個模子里刻出來一樣。
當年林氏爹娘告訴她,河對面的林家托了媒人來給他獨養(yǎng)兒子求娶,她簡直樂瘋了。她嫁進門沒多久就懷上了遠程,公婆都是高興的。待到遠程六歲,她懷上了第二個。
正當一家子滿心憧憬著好日子的時候,林方忠在田里刨地刨傷了腳。這本沒什么,可偏偏就得了七日風,神仙也難救。她也因擔心憂懼掉了孩子。最后眼睜睜的看著原本英俊的丈夫牙關緊咬面容扭曲,渾身曲張成了一把人形大弓,連死都是死的痛苦萬分。
丈夫死后,公公擔起了家里的農活,婆婆每日里見著她的神情也不同了。待到后來連年的勞作疾苦使得公公也去了。婆婆更視她為眼中釘肉中刺,狠狠的磋磨她,覺得這一切的變故都是因為娶了她這個掃把星,好好一個家才變成了這樣……這些她都只能生受著,她還有遠程,她不能倒下。
鄰村的老產婆要收徒弟,她便去學了??喟玖巳瓿鰩?,日子才算好過些。這之前,兩趟喪葬、一門寡婦孩子的吃穿花用,把整個家里倒了干凈,連田地都買了。原本的大胖小子林遠程養(yǎng)得面黃肌瘦。
后來,婆婆日夜不停的咒罵終是累了,倒下了就沒再起來。林氏一個人接著產婆生意,不但養(yǎng)活了自己孩子,還咬牙花了大價錢把原本的田地都買了回來。鄰里對她沒有一個不佩服的,要是林氏活計接的遠,也都愿意幫襯著看顧林遠程,林氏得了人情更是加倍的還回去,長此以往,才有了林家現(xiàn)在的日子。
宋婕路過正房,見著婆婆一個人坐那兒傷懷,也沒去打擾。徑直去了后院接水的大石槽子旁。取了兩夾皂角砸開,撿出白胖的皂豆子扔進盆里,勺了水來混出汁液。待衣物泡軟了,再開始用手輕輕的搓洗。
夏日從山間引來的泉水帶著微涼,順著浸泡的雙手沁入身心,神清氣爽就是這樣了。
小孩兒的衣物件數(shù)雖多,可都是輕軟的,況且臟了立馬換下,污漬停留的不久,三兩下便能搓出一件。片刻,宋婕就將孩子尿兜小衣連著自己的衣物搓洗干凈了。擰干水分碼齊,連盆端到兩洼菜地旁架起的晾衣桿子下,一件件抖散了平整開,晾到衣桿子上,正好被那東升的太陽照著。
宋婕收拾完這一盆,渾身筋骨都活動開了,想著婆母房里定是還有換洗下來的衣物。走到前院兒,堂屋里早沒了林氏身影,倒是西廂房里傳來一陣柴木段子散落的聲音。
不一會兒,林氏抱了一捆木柴走了出來。
“真是哭久了人就軟弱,連把柴都抱不牢?!绷质献晕掖蛉?,看來是振作起來了,“倒是你,還在月子里怎么不老實躺著,洗什么衣服?大清早的,這山上的泉水都是地底下出來的,引流了這么一段也還是透心涼。你啊最是碰不得,小心將來老了手腕子疼。”邊說邊抱著那捆柴火走過宋婕,進了灶房。
“不就是這兩天出月,遲一日早一日有什么要緊的。明兒個滿月,我這做娘親的哪里還能躺著?!彼捂颊f完轉進了正房東側內室,收了林氏的換洗衣物出來,“娘啊,您別在這兒忙活了。今兒個午飯我來弄。您趕緊的再去村里收些雞蛋來,下午咱們早早的用紅曲米煮了,省的晚間再來熬夜準備?!?p> “嘿喲,真是!”林氏也想起這事兒,忙解了圍裙丟在一旁,“我本來想著下午再去。可咱們昨兒個都被我搜刮干凈了,哪里還有雞蛋嘛。是得趁早往鄰村收去,不然明天可送不出雙份的喜蛋嘞?!?p> “您慢點兒,別磕絆了。”宋婕見林氏抿抿頭發(fā)就想往外趕,忙放了手里的大木盆子,拉住了她,“這會兒還早呢,趕緊的先去里屋捯飭捯飭,整清爽了再出門。別今兒個邋里邋遢,明兒個光鮮亮麗,不知道的還以為您就那一件兒衣服見人呢!”
林氏聽了咧嘴直樂,啐了一口:“我林翠萍到了哪兒都光鮮,什么時候邋遢過。這身衣服還是春上剛做的,一點兒不埋汰?!?p> “孩子們滿月,你可是準備穿那件赭紅布印花兒的?”宋婕猜的不錯,且她剛才看見那衣服疊在炕尾了,“今天先穿那件兒深藍繡花交領襦裙?!?p> 林氏就這樣被宋婕拖拽著進了里屋,換了衣裳又重新盤了頭發(fā),再用同色的藍花兒布包了,看著就比先前精神。
宋婕將林氏送出門,又去了后院兒洗剩下的衣服,完了再生火做飯。
林氏直到午后才回來,手里提著一大籃子的雞蛋,并一小碗紅曲米。門外還有林大慶幫著從板車上卸下采買的食材,這是明日滿月酒的宴菜。宋婕趕緊上前謝過人家,再一一接過接過,提到灶房里放著。接著將桌上的菜都熱了一遍。
飯桌上,婆媳兩有說有笑的。
等吃完飯,又生了火燒水煮雞蛋,一鍋水煮雞蛋因撒了紅曲米,紅紅火火的翻滾著,正如林氏和宋婕又抖擻起精神過紅火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