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清英猶不知因自己一時意氣用事而導(dǎo)致秦宛月暈厥,兀自欣欣喜喜直奔夜府。門子無需通報,就巴結(jié)地請她進去,她徑直去往后面演武場,數(shù)十丈見方的場地上,一名翠衣公子騎了一匹烏騅馬正馳騁往來。
“夜少恒!夜少恒!”上官清英跳著腳兒喊,“你倒自在,我的馬——我的馬呢?”
那公子遠遠地嚷回來:“廄里,自個兒牽去!”
上官清英一頓腳,沖進一旁的馬廄。不多時,便跨了她的馬沖出來,直追過去,叫道:“夜少恒,讓你少喂些——少喂些!你不聽,給我養(yǎng)胖了吧!”
棠風(fēng)對于這二人的拌嘴早已習(xí)慣,也無心觀賞自家郡主和夜二公子的馬上英姿,管自找了個向陽的石墩,坐下來打盹兒。
夜少恒的父親夜將軍,曾是越王同僚。前些年,兩人猶率軍一起打退沿海倭寇,平定云滇叛亂。正是在這一次次出戰(zhàn)中,二人結(jié)下了過命的交情。交情既好,二人在外征戰(zhàn)時,各自的夫人難免寂寞,便經(jīng)常帶著孩子互相拜訪,夜少恒和上官清英,當(dāng)時兩人一個七歲一個五歲,青梅竹馬地從小玩到大,倒也沒什么顧忌。
策馬在冬日的正午嬉笑追馳了大半個時辰,兩人又累又熱,自然也餓了。把馬拴好后,便商量是在家傳飯,還是出去吃?
“出去吃吧,我剛發(fā)現(xiàn)了一家小館子,那菜做得可好吃了,就在玄武湖邊上?!币股俸愕?。
“好,按規(guī)矩這次你請客啊?!鄙瞎偾逵⒆哌^去一把拽起棠風(fēng)。
夜少恒說的酒肆的確在玄武湖邊不假,可地方著實偏僻,連他自己都拿不準在哪,嘴里只說:“應(yīng)該再往前走走?!薄拔矣X得是往西拐?!薄昂孟窨斓搅恕!弊詈蠼K于找到,原是凌空架在水上一座幽幽農(nóng)舍,隱在一大片葦蕩中,倘不仔細尋,連通進去的小竹木棧橋都瞧不見。
“我上次是走水路找見的。”夜少恒解釋著,搶上去掀起竹簾。
農(nóng)舍里很干凈,許是位置偏僻,屋中一位顧客都沒有,僅有一個荊釵布衣的姑娘坐在柜臺后,劈里啪啦地打算盤玩。見有客來,她忙欠身微笑,放下算盤走出來,引他們來到窗下一副座頭,遞上一摞木牌,上面貼著紅底黑字的菜名,都是些家常菜。兩人一起選了幾樣,那姑娘便持了牌奔后頭去了。
“她是個啞巴。”夜少恒對上官清英說,“這酒肆是她和寡母開的,廚藝倒確實不錯?!?p> “啊呀啞巴?好可憐吶?!鄙瞎偾逵Ⅲ@道,滿臉同情。那姑娘掀簾出來,笑吟吟斟上三盞茶,回去繼續(xù)打算盤。里間傳出炒菜聲,一絲香氣飄出來。
菜很快就都上齊,棠風(fēng)被夜少恒一勸,上官清英一說,便也爽爽快快坐下一道吃起來。除了那個啞巴姑娘,又沒旁人,兩人吃得高興,便談天說地,無所不講,漸漸菜肴都見了底,棠風(fēng)見狀,悄悄起身要過茶壺,又讓姑娘把殘羹撤下。啜飲著溫?zé)岬那宀瑁她R齊吐口氣,同時安靜下來。
“對了,夜叔叔近來可好?”上官清英轉(zhuǎn)過神來。
“唉,最近沿海不太平,海外那幾個小國聯(lián)合起來鬧事,我爹和大哥月初就趕去了,估計過年也回不來?!?p> “嗯,可能他們沒錢過年,心情不暢才來鬧事?!鄙瞎偾逵⒁娨股俸阋恍Γ约阂哺吲d了,又道:“可惜除夕晚上我得入宮赴宴,要不然我就去找你,或者你來找我也行啊。”
“那倒不錯。對了,你最近過得怎樣?”夜少恒欠身笑道,“那個丫環(huán),小宛,你們處得怎樣了?”
“咳咳!”上官清英一口嗆住,緩過氣來便憤憤道:“嗐,我就不明白了,憑什么爹爹就那么待見她?你聽我說啊,連書房都許她進呢!還有母親,我親生母親啊,不是先要了她去嘛,嗬!不知使了什么手段,把母親哄得好開心啊。那年給了我,還特意囑咐好好待她。隔不幾天就叫了去說說話——只是說話,別的什么都不干,連綠萍都伺候她?,F(xiàn)在家里差不多就是母親管事,好了,上個月給下人發(fā)冬衣,特特地另做一套,點名派人給她送過來。那個規(guī)格,差點就跟我一樣了。我就不明白,她有什么好的?”
夜少恒嘻嘻笑著,看她義憤填膺地說完每次見面必會抱怨的事由,給出結(jié)論:“我怎么覺著你是在嫉妒她呢?”
“我?嫉妒她?——笑話!我怎么會嫉妒她?!”上官清英雙頰漲紅,忿忿道,“她哪點比我強,用得著本郡主嫉妒?!年紀小不了我多少,偏比那些貴女小姐都嬌,但凡受點涼就得病,我嫉妒她?我……我犯不著!”
“你看,你當(dāng)然有緣由,還不少?!币股俸阆騺韾酆梅治鍪挛?,興味盎然地一一道來:“她比你小,卻和你一般高——甚至高一點——”上官清英選擇性地忽略掉末句,“就相貌而言呢,絕對差不了,肯定鮮少有人能比。她跟你家非親非故,卻比你更招你的父母喜歡。還有,她比你聰明?!?p> “那又怎樣?”
“她比你聰明得可不止一點半點。我聽你說,是越王伯伯出使大楚回來時把她從江里救上來的?好,不管如何,僅僅從鳳江到金陵這幾天的時間里,她就能得到你父親的歡心,及至進了王府,到現(xiàn)在已有六年,你仔細想想,如今王府里是不是十有八九都說她好?”
“……那也只能說明她慣會討人歡心罷了!”
夜少恒失笑,提壺給上官清英又添些茶,道:“這還不算聰明嗎?能在六年間讓府里上至主子下到仆人,都夸贊維護,你可別忘了,她還不足十四歲,比你都小!換做你,能做到她這般么?”
上官清英一梗,氣呼呼道:“她也只比我小幾個月罷了!再說,誰告訴你滿府里都對她稱好?王妃娘娘……”
“敢情你還不知道???王妃說她有慧根,慧根吶!我娘親耳聽見的?!?p> “那……”
“小英,你放眼看看如今全府上下,無論地位高低,身份尊卑,是不是大都喜歡她?”夜少恒饒有興致地斜瞥著上官清英道:“別看你現(xiàn)在一口一個‘小宛不好’,遲早有一天,你也會跟別人似的,對她交首稱贊,你就等著瞧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