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憶西樓

二十六(三)

憶西樓 淇之瀾 2708 2020-04-27 21:01:00

  青柳正在院里跟幾個要好的丫頭玩鬧著,忽聽院門處傳來一聲“柳兒!”,當即歡喜地叫著“竹姐姐”,撲上去一把摟住寒竹,喜極道:“竹姐姐,你可回來了,我好想你!郡主也想你,剛才還問你來著!”

  “是么,那姐姐可得快去給郡主請安!”寒竹笑道,回首匆匆吩咐幾句,讓幾個婆子把帶回來的大包小裹放到自己屋中,自提裙快步往正屋走。她才踏上石階,就聽屋內(nèi)啪嚓一聲,接著便是秦宛月冷厲的聲音:

  “放肆!胡言亂語,言辭不敬,紅衣,我看你是沒完了!”

  寒竹腳步一頓,一串劇烈咳聲隨即響起,凝神細聽,可聞紅衣低啞顫抖的喚聲:“阿宛……郡主……”

  “來人!”陰戾叫喊聲中又夾雜一陣猛咳。

  院內(nèi)眾丫環(huán)皆是一驚,相互推搡著,最后一齊看向寒竹。寒竹眉心蹙起,挑簾快步走進室內(nèi),斂衽道:

  “郡主,有何吩咐?”

  秦宛月看到她一愣,遂舒緩地靠到椅背上,淡聲道:“寒竹,你回來得正好,身邊四人,也就你最堪用?!彼骂h沖紅衣一點,“紅衣膽子愈發(fā)大了,逾矩不提,還頂撞本郡主,實在得好好懲戒一番。把她帶到院中跪著,通曉眾人,等她自己想明白了,再做另論?!?p>  寒竹見她真動了氣,不覺看向紅衣,只見她緊抿雙唇兩眼紅赤,膝前是一地碎瓷片。寒竹默然,剛要領(lǐng)命,忽見紅衣抬頭凝視著秦宛月,一字字道:“方才奴婢一時情急措辭不當,或有沖撞處之處,但之前那句‘一言相勸’確是出自肺腑??ぶ?,懇請您平心靜氣后再仔細琢磨一二?!彼齻?cè)身避開寒竹要拉自己的手,“不勞竹姑娘動手,我這就出去?!闭f罷叩了一頭,徑自起身挑簾而出。

  甫一踏過門檻,她就對上了一眾丫環(huán)驚異好奇的目光。她一臉漠然地下了石階,旋身撩衣直挺挺跪在階前。院中死寂良久方被竊竊私語打破,紅衣只當沒聽見,眸中惟見全然的倔傲。

  “紅衣?!”只聽聲音便知是桂風,紅衣緩緩合眸,就覺香風一掃,雙臂已被緊緊抓住,那聲音急切切地問:“紅衣,你犯什么錯了?怎會被罰?……你等著,我求郡主去!”

  “桂風,你莫要管我?!奔t衣低聲道,卻聽簾櫳一響,想是秦宛月從屋內(nèi)走出,桂風撲通跪地,懇求道:

  “郡主,無論紅衣有何過失,還請您看——”

  “桂風,”秦宛月的聲音似平常一樣,聽上去平靜柔婉,“這事與你無關(guān),你不要插言?!?p>  “郡主!紅衣一向心直口快,就算有錯,看在過往情誼,她這幾年又盡心伺候您的份上,奴婢求您就放過她這一次吧!”

  紅衣聽得階上人輕一笑,隨即柔聲喚道“紅衣……”,紅衣僵挺的身子微一顫睜開眼,正對上秦宛月一對似笑非笑的眸子。

  “紅衣,你可聽見桂風說的?你怕也覺得多年情份,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罷?可惜,本郡主要的不是有情義的姐妹,而是識分寸的丫環(huán)。你總說伴我時日最久,最懂我心思,難道你就不知,我最看不慣的便是自恃身份,妄言輕動?”秦宛月抬眸掃過一群噤聲的丫環(huán)和面色發(fā)白的桂風,厲聲道:“紅衣恃寵,屢教不改,故罰跪在此,無令不得起。有想求情的,不消說,過來陪著一同跪就是?!彼齽C凜的目光陡然射向桂風,唇角微勾,“桂風,你也不例外?!?p>  紅衣顎角緊繃,對桂風低聲道:“桂風,莫要執(zhí)拗,還不快走開!”

  桂風眸中水光盈盈抖抖看著她,眼角滑過一抹水痕,決然起身向秦宛月斂衽,輕聲道:“郡主,起涼風了,怕要落雨??ぶ黧w弱,還請回屋罷。奴婢們……自當謹遵郡主吩咐。”

  秦宛月淡淡的眸光與紅衣對視片刻,由寒竹扶著慢慢回屋。桂風嘴角抽搐著,淚眼凝視紅衣良久,長嘆一聲轉(zhuǎn)身離開,一眾丫環(huán)也相跟著快快散去,須臾間,院中僅剩紅衣一個單薄筆直的背影。

  當晚果然開始落雨,院落里一片昏暗,唯有窗扇上映出點點燭光,依稀照亮長跪階前的紅衣身影。雨水徹底打亂她發(fā)髻,羅衫緊緊貼在身上,盡顯狼狽,毫無半分郡主近身大丫環(huán)的威儀。東廂丫環(huán)們時不時瞞著窗縫張望一二,看過也只能面面相覷,最后瞥一眼面色難看的桂風,暗自嘆口氣。誰不知紅衣先前最得秦宛月看重,名為主仆情同姐妹,今日一朝貶落,免不得有兔死狐悲之心。

  “……已經(jīng)兩個時辰了?!币粋€曾受紅衣恩惠的小嬛實在忍不住,怯怯說道,小心環(huán)顧一圈心事重重的眾人,“應(yīng)該、應(yīng)該快二更了吧?紅衣姐姐再有不是,總不能跪一夜啊,還下著雨……會招病的?!?p>  幾個丫環(huán)看她一眼,無一人說話。就在氣氛壓抑到極致的時候,桂風倏然起身,尋出自己衣物拿了傘就推門而出,幾步來到紅衣身邊,抖衣將她裹好,低低的聲音微微發(fā)顫:“紅衣,你告訴我到底為何開罪了郡主,我好設(shè)法為你講清去??!……不然你真打算跪一夜不成?!郡主動了大怒,她真能讓你跪倒明晨才算罷休的!”

  紅衣扯緊衣裳長出一口氣,垂眸輕輕笑起來:“桂風,你還記得那年阿宛雪夜被長郡主罰跪嗎?那時節(jié)……是我豁出一切陪她領(lǐng)罰來著。風水輪流,現(xiàn)在也輪到我了。”

  桂風心里刺痛,紅著眼啞聲道:“我跟你說過多少次,她已經(jīng)不是當年的小宛了!過去的事都已過去,算不得數(shù)了??!過去和現(xiàn)在,孰輕孰重你還掂奪不明么?你看看你眼下處境……誰還記得早年那些事?也就你自己癡心依舊,到頭來還不是、還不是……”

  “是啊,你們都忘了,只有我記得?!奔t衣喃喃道,“所以我活該如此。郡主說得沒錯,從始至終都是我自作多情?!?p>  桂風瞳孔有片刻凝滯,不由自主地看向正房內(nèi)臥處的燈光,窗紗上清晰落著秦宛月修長身影。

  “……她……郡主,真是這么說的?”

  紅衣看看桂風發(fā)白面頰,失笑道:“桂風,你一早就勸我放手,怎么比我還難接受?”

  桂風勉強一揚嘴角,看著紅衣狼狽模樣猶強顏歡笑,心痛更甚,有話說不得,把傘塞給紅衣就要去見秦宛月,忽見窗上燭光一滅,光源斷絕的剎那,雨聲似也更大了幾分。

  門環(huán)輕響,寒竹走出,看著階前相依偎的二人,慢慢行到紅衣面前,緩聲道:

  “郡主已經(jīng)睡了。桂風,你也帶紅衣去歇息罷?!?p>  桂風連忙就要扶紅衣起來,紅衣掙了一下,漠然看著寒竹道:“請問竹姑娘,這是郡主的意思,還是姑娘自行安排?”

  “我的意思就是郡主意思?!?p>  紅衣眼中晃過諷色,“竹姑娘身份尊貴能代郡主行事,我卻沒這么大臉面。郡主今日剛斥責過我自恃身份妄言輕動,我若單憑姑娘一句話就抽身離去,豈不更惹郡主氣惱?我就當是姑娘心軟見不得人受罪,在此謝過,還請姑娘自行安置,莫要把心思浪費在我身上了?!?p>  “虞姑娘多想了。姑娘好歹也是伺候郡主多年的大丫環(huán),平白傳出受此嚴懲罰跪一夜的消息,難保外人傳什么風言風語,又趕上王妃娘娘生辰,實在掃興。姑娘只管放心去,郡主那邊我自會交代,斷不教姑娘再背上目無主辭的罪名?!?p>  紅衣盯著寒竹淡漠神情,堪堪壓下心頭酸澀,借著桂風慢慢起身,一瘸一拐往廂房去。未走幾步,便聽寒竹又道:

  “虞姑娘,郡主的意思是,還望今日姑娘說的話是最后一次,再一再二不可再三再四,若姑娘還是一味拎不清,郡主可也顧不得主仆之情了。不知分寸的丫環(huán),郡主不會留在身邊?!?p>  紅衣握著桂風手臂的驟然一僵,幾次呼吸,啞聲道一句“我明白了”,在桂風憂痛注視下慢慢進了廂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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