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憶西樓

二十六(二)

憶西樓 淇之瀾 1282 2020-04-27 21:00:00

  秦宛月呆立一刻,獨(dú)自慢慢回到西院。日前因王妃生辰,特放了半天假,院內(nèi)空無一人,倒是清凈。她進(jìn)到里屋,因終于了結(jié)了一段心事,驟然的放松使她覺得陣陣?yán)ХΓ愫鸵滤?。不知是方才與夜少瀾一番對答觸動心底隱秘,還是連日費(fèi)心費(fèi)神以至精力不濟(jì),她一覺亂夢,及至驚醒已是下晌。她抿抿額角冷汗,起身略擦把臉,出到廊下,只見天色陰沉,樹葉窸窣,掠過樹梢的風(fēng)中帶了絲濕潮,想來春雨將至,晚間應(yīng)能清涼許多。

  “青柳,”她叫著正在院中逗弄兔子的丫環(huán),因驚夢之故,面色稍顯憔悴,眸中是掩不盡的乏態(tài),“你竹姐姐來信了么?什么時(shí)候回府?”

  “姐姐昨天托人來說,今天上午就啟程,想來也快到了?!鼻嗔娝蚜?,忙撇下兔子跑過來。

  秦宛月倚定廊柱坐下,把她招到跟前,替她把幾縷碎發(fā)抿到耳后,溫柔笑問:“寒竹回來你高興了吧?可想她么?”

  “想!”

  秦宛月頗有興致地逗她說了會兒話,偶一抬眸,見紅衣直挺挺立在院中樹下,眼神焦灼看著自己。她微一蹙眉喚紅衣進(jìn)屋,欠身上榻坐好后抿一口涼茶,問:“前面宴席該散了罷?母妃可有話吩咐?”

  “娘娘只說讓郡主好生歇著,自己掂量著些,莫要太耗神,好容易才調(diào)理回來,不可大意了。”

  秦宛月點(diǎn)點(diǎn)頭,輕聲嘆道:“今日總算是斷了夜少瀾的心思,我也就放心了。你若無事,就下去罷,我這兒不用伺候?!?p>  “郡主,奴婢還有一事想……”紅衣身子未動,抄手而立直直地看著她,“您方才對夜公子所言種種,是真的么?”

  秦宛月端著蓋碗的手指在盞沿輕輕摩挲了幾個(gè)來回,看著她輕一笑道:“你還真是執(zhí)拗……假的。”

  紅衣緊繃的心情驟然放松,“郡主……”她聲音猶微顫,“您怎能……怎能拿自己壽數(shù)開玩笑呢?怎能隨口就說自己短命,這多不吉利???!萬一……”

  “我的身子如何,我自然清楚。不過為的是讓夜少瀾絕了提親的念頭而已,一句‘命不能久’,我又少不了什么,如何說不得?”

  “郡主……您這樣做當(dāng)真值得嗎?”紅衣注視她良久,緩緩問道,“為了回楚,不惜假稱自己短壽斷絕一門絕好的親事。若傳出去,被冠以紅顏薄命的名頭,不也會為您日后回楚平添阻礙么?也許,連一門相當(dāng)?shù)挠H事都再難找到了……”

  秦宛月眼睫輕抬,平靜地道:“值得與否,我心里有數(shù)?!?p>  紅衣在她的凝視下,抿一抿唇,低聲道:“郡主當(dāng)年曾說過,終有一日要回楚討個(gè)說法,可討來說法又有何用?往事不可逆,就算能讓心里好過一點(diǎn),依奴婢看,您這些年來為此耗費(fèi)的心血,換得這一個(gè)結(jié)果,實(shí)在不值?!?p>  秦宛月唇角倏地掠過一絲笑,“紅衣,你說這些,未免有些逾矩罷?我的事,幾時(shí)輪到你插嘴了?我索性告訴你,莫管能不能討到這個(gè)說法,大楚我都要回,就算搭上性命,我也要回?!?p>  紅衣看著秦宛月冷漠至極的面龐,咽口唾沫啞聲道:“郡主,您可還記得舊年里,您與奴婢共度的第五個(gè)年夜?您與奴婢燃花燈許愿,奴婢想一生無憂,您卻說,只想好好活下去。奴婢多問了一句,您說活下去,才有希望?!?p>  “什么時(shí)候的陳年舊事?……”秦宛月輕輕說著,眸色無動,“我都忘了,虧你記得恁般清楚?!?p>  “既然那些事能忘,為何更久遠(yuǎn)的事不能忘?”紅衣眼眸微微發(fā)紅,“您是越王府小郡主,美名譽(yù)滿京城,何苦一心想著回楚?此事變數(shù)太多無法掌握,您一味殫精竭慮,大耗心血,哪比得上嫁一門絕好的親事,享一生榮華富貴,平安順?biāo)??何況大公子對您一片真心……”

  “真心如何?任憑嘴里說得多好聽,誰知他心底里究竟怎么想?誰知道他這份‘真心’,能維持多久?世間最易變的就是真心,況且真心這東西,我從不稀罕?!鼻赝鹪虑榫w一陣激動,眼角泛起一片暗紅。她深深呼出口氣,緊捏住茶盅盞沿,別轉(zhuǎn)眼眸不去看紅衣頹白的面色,漠然道:“紅衣,我再跟你說一遍,不要替我亂想,有些事,你不明白。今日我乏了,你出去罷?!?p>  “郡主!”紅衣驀然跪倒,“郡主不信真心,無謂赤誠,是郡主灑脫,奴婢卻不敢忘了自己本心。奴婢不知您做這一切究竟為的什么,奴婢只想看著您安安康康的。自您受封郡主,身子反比從前更差了……小宛,你如今自是不必受他人驅(qū)使了,可你把自己逼得更狠!你看看自己現(xiàn)在成了個(gè)什么樣子——時(shí)常夜半驚夢,白日里呆坐無神,心力交瘁,壽數(shù)難測,只為一個(gè)回楚——值得嗎?!”

  “紅衣,你管得太多了?!?p>  她語聲冰冷,聽得紅衣心內(nèi)一悸,不禁抬頭,對上了秦宛月冷凜的眼眸,那神情陌生又熟悉,分明是當(dāng)年懲處司云時(shí)的如霜似箭。紅衣心底一震,徑自豁出去般決然道:“郡主,奴婢既然奉王妃娘娘命貼身照顧您起居,自然要盡職盡責(zé)。素日您親近寒竹,寒竹又伺候得您滿意,奴婢自然不多言;但寒竹對您這般勞神視若無睹,您身子虛虧耗損至此,奴婢便不能不管?!?p>  “紅衣啊……”秦宛月眼睫輕垂,看著青瓷盞里碧色茶水,低聲道:“到現(xiàn)在,你還是忿忿于寒竹么?成天胡思亂想,自作多情……你不如寒竹的地方,竟不少呢?!?p>  紅衣面色陡然一白,唇角一陣抽搐,顫聲道:“郡主既說到此節(jié),奴婢也剛好問個(gè)明白。寒竹入西院十六個(gè)月,您對她百般提攜,盡心維護(hù),不單因?yàn)樗平馊艘庾鍪掠蟹执缌T?您對她的信任倚賴,無人能出其右,她……是蕭先生的人吧?”

  她見秦宛月長睫飛快一抬,眼中倏然掠過一抹銳光。原來如此——紅衣心中已是了然,火辣辣一股熱流當(dāng)即上撞到頭頂,眼眶隨即灼熱起來。

  “……郡主,您不是真的不稀罕真心吧?……”她緊盯著秦宛月,出口的每一字都浸滿了酸澀不甘,“您信任寒竹,所以看重她的真心;您……不信我,所以將從前種種也都拋棄了……是么?”

  她說著,心頭驟然涌起莫大的怨忿,狠狠咬牙顫聲道:

  “阿宛,我不知你來王府以前經(jīng)歷過什么,有過何等遭遇,使得你處處提防他人……但我只有一言相勸:所謂真心,不是一句‘不稀罕’就可以隨意舍棄,乃至糟踐諷刺的。你說我自作多情?阿宛,你我之間整整六年的相護(hù)扶持,這些都是假的嗎?你卻只因我無意間得知你身世,就要將這些過往情誼一并抹去,視我如外人全無半分信賴。你……你怎能,怎能如此薄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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