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月下
進了花圃，花姨又不在，靈兮怔愣下走到了不遠處的小亭子旁，看著湖中的蓮花。
花圃是八重天上一個偏遠的存在。天界有了瑤池之后，其他湖泊就在通通變得有些小家子氣了，連帶著這悠然湖也沒什么人來。
靈兮在亭外尋了塊石頭坐下，看著晚風吹動竹簾，思緒不禁飄到幾百年前。那人的眉眼已經模糊了，但那身姿與那時帶給她的悸動卻久久不能消散。不禁垂眉自嘲地笑了笑，聽聞那人去了西荒，這個時候又怎么可能到八重天上來，更何況是這個偏僻的地方。
再抬眸看那亭子時，她卻是驚得一下子站了起來。月光透過竹簾浮在半空中，并沒有落到地上，里面分明有人。
還不待出聲，里面那人似也察覺了，率先掀簾出來。
一身墨黑的長衫，與記憶里的人完全重疊，只一眼就讓她不敢直視。
“對不住，無意驚擾了你。”明明淡淡的語氣，靈兮卻聽得出他的誠意。
她強自定了心神，行了個基本的禮節(jié)，開口道：“是小仙冒犯了，小仙不知……不知上仙在此，擾了上仙清靜。”
夜滄靜靜地看著她，突然不知為何就笑了，清冷的嗓音里少了些疏離：“你不常出門的么？知不知我是誰？”
靈兮腦子混沌一片，想了想他應該是沒見過她的，那她就當初次見面吧。遂道：“小仙修為淺薄，未曾見過什么大人物，今日初次見面若多有冒犯還望上仙海涵?！?p> “初次見面”？夜滄把這四個字在唇齒間無聲地嚼了嚼，看著一身粉白衣裳的女子垂著眼站在那一本正經回話的模樣，也沒戳破。沉聲道：“你是哪位老君府上的？”
靈兮想逃，聽他問話又怕自己多想，便道：“小仙身份低微上仙無需放在心上，擾了上仙多時，小仙告退。”
典型的要與他劃清界限的架勢。
夜滄想到百年前她倉皇的身影，如今看來未必如溟禎他們打趣的一般，難道是自己“夢游”的時候與她有過過節(jié)？不等她轉身便脫口而出：“仙子真的是第一次見某？”
一句話成功止下了靈兮的步子，她斟酌半天決定不答反問：“上仙何出此言？”
夜滄見她反應，猜不透她的想法，便道：“有些疑惑而已?！?p> 他踏步下臺階，與她站在同一水平線上，靈兮算女仙中較為高挑的了，盡管如此他還是高出她大半個頭。
“某有些疑問，今日偶然見了仙子，便想請仙子替某答疑解惑?！?p> 他與她僅隔了五步，這是靈兮從沒想過的距離。本能地后退半步，故作不在意地去看夜色下的悠然湖。她垂眸問道：“上仙有何事想問的？”
悠然湖面上泛起圈圈漣漪，那些在兩人說話時逃竄到蓮葉下的小魚，這會兒也一條接一條地游了出來，四下逡巡。靈兮愈發(fā)想逃，有他在，這夜色便灼人得很。
一片靜默中，夜滄問道：“百年前廣寒仙子壽宴，那尊‘玉兔抱月’可是出自你之手？”
她一驚，驚嚇過度后顧不得其他她抬眸直視那人，當時到場的應當都知道，那玉尊是出自月老府的手筆，便有些氣惱：“上仙明明知道小仙是哪位老君府上的，之前為何還明知故問？”
夜滄淡然回道：“先前只是猜測，某現下才確定?！?p> 靈兮一滯，暗自懊惱自己失了往日的機警，中了他話語的圈套。面上卻半分不顯，甚至是肅著一張臉，這是她常用的偽裝。
她道：“那是月老府的隨禮，卻并不是出自何人之手，還請上仙往后慎言?！?p> 夜滄難得地挑眉，神色間似有些了悟。他淡淡地解釋道：“那玉尊一般人看不出玄機，某也是親眼見識過那玉尊的妙處才知曉原來有人破解了上古秘術。仙子不用擔心，如今知曉其中隱秘的至多廣寒仙子與某二人。”
靈兮放下心來，忍不住猜想他與廣寒仙子之間的關系，不知不覺間竟問出了口：“你與廣寒仙子很是熟絡？”
不想那人竟然也答了：“當年某神智未開時，是仙子點化了某。”
靈兮一時之間怔忪于自己的逾矩，才想說自己多嘴了，就聽那人又道：“那時仙子難得開懷，說能制出此物的人也是用了心。但仙子也知這等上古秘術倘若落入心思不純的人手中也是災害，又怕你受到波及受人挾持，故只問了你府上的總管，卻沒有聲張?！?p> 靈兮繃著的臉這才松了松，沒有聲張就好。想到仙子給自己的賞賜那么貴重，便忍不住求證道：“仙子那時收到禮物真的很開心？”
這般期待卻又小心翼翼的語氣，與她肅著的臉一點都不符。
夜滄莫名有些想笑，又怕自己在對方面前無端發(fā)笑讓人覺得孟浪，便干脆背過身去不讓她窺見面部表情。他道：“嗯，那日仙子紅顏一笑，多半是你的功勞。”
如此，靈兮便喜不自勝了。
她以為他看不到，小心思全擺在臉上，不知不覺中，連語氣也輕快了許多：“上仙如何得知這玉尊的不同的？”
夜滄同樣不答反問：“那你當初選玉胚時又為何選了這塊玉料？”
“因為小仙本體就是軟玉一族啊，玉與玉之間自然知道它們的不同?！?p> “某也是?！?p> 短短一句話，立時又在靈兮的心湖里激起一圈漣漪，不，應該是一片狂潮。她一邊暗自唾棄自己，一邊又肅了臉，借以掩飾內心的波濤洶涌。她覺得她應該回去了，否則她會忍不住打破這奇怪的氛圍，于是她再次提出了告辭。
“擾了上仙多時，今日出來久了，怕府中人擔心，小仙先回去了?！?p> 夜滄不明所以。他不擅長跟女子交談，卻也并未像今日這般被人多次避若蛇蝎。他轉身看她，粉白衣裳的女子一臉恬靜，卻沒再直視他的眼睛。
“你叫靈兮？”他問。
“是，是巧笑倩兮的‘兮’?！?p> “怎么不是‘心有靈犀’的‘犀’？”
靈兮一怔，已經有無數人問過她這個問題了，聽到此便有些無奈，恭謹回道：“當初入學的時候仙師賜字，聽聞課后學生要練寫姓名千遍，小仙憊懶，便央求仙師改了個名字。”
夜滄再一次想笑：“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