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這么做,是在消耗皇上對將軍的信任,也在消耗大梁的儲備?!卑⒗m(xù)一時打開了話匣子:“果然如他們所料,今年開春,皇上下旨,召蕭家軍回京。而皇上之所以下旨,一是因為對蕭家固有的成見,二是因為聽信讒言。那么朝中,誰能夠勸說動皇上,換言之,這次蕭家退兵,是誰的提議?”
胡巖猛地站起來,都顧不上被打翻的杯子,大聲說:“是成王!他是皇上幼子,頗得皇上寵信!桓王得知蕭家支持信王后,便一門心思想召蕭家撤兵回京,上繳兵權(quán),架空蕭家。明里是桓王出力,可是暗中成王起了很大的作用?!?p> “成王?皇上的幼子?”阿續(xù)不曾想過會得到這樣一個名字,她略略有些停頓,才一字一句問道:“好,桓王出力,是為了搬倒信王,那么成王又是為了什么?成王從未去過邊疆,他如何得知,撤兵后北漠必不會攻打大梁?他怎么就知道北漠其實是假意攻打大梁的呢?”
一室死寂,眾人都相顧無言。
一切混亂的東西,突然間變得清晰起來,蕭明庭仔細思考以后,漸漸握緊拳頭道:“不想還有一個成王!他串通北漠,先假意攻打大梁,再命我等駐守邊疆,一耗多年。然后攛掇著桓王將向皇上提議,將我們急召回京,收繳兵權(quán),去了信王的臂膀。這樣一來,唯有桓王是他的對手,他布下好大一盤棋!”
“如此這般,一切就說的通了!”胡巖道。
聽完他二人分析,旁邊有人垂頭喪氣道:“原來是這般,可是成王一直在暗處,若非今日我們想通,怕是最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這該如何?”
“這棋只下了一半?!卑⒗m(xù)思索片刻,道:“接下來,北漠必然會假意再次攻打大梁,這時,當(dāng)初急召蕭家軍回京的主力桓王,就會獲得罪名?;蛘哒f他一個不察失職德行有虧,或者說他通敵叛國?!?p> “對!”蕭明庭一拍桌子:“昔日我在撫川城,便覺得奇怪,北漠人的底細無論如何都探不清楚,打仗也是不痛不癢,一點也不酣暢淋漓!”
“這么一說,與我們同去的人中,一定有成王的人。”胡巖突然想到這一點,臉色都蒼白了。
他與蕭明庭對視一眼,心中都有了答案。
嚴國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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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
阿續(xù)疲憊的躺在浴盆中,綠蘿和紫慧在一旁服侍她洗澡。
“姨娘今日瞧著是累壞了?!弊匣坌÷晫G蘿道。
綠蘿點頭:“姨娘心里累呢?!?p> 按照今日眾人討論的結(jié)果,北漠攻打大梁是遲早的事情,而桓王倒臺也是意料之中。那么哥哥鄭衍隨著劉鈺之扶持桓王,又該如何?
阿續(xù)恍然間記起來那年蕭明軻叮囑她,鄭衍與蕭家是不同的政治立場,怕到時候會讓她為難。這么些年鄭衍一直小心謹慎,可如今還是走到了這一步。迷迷糊糊間無數(shù)場景回轉(zhuǎn),阿續(xù)實在疲憊,似睡非睡,難以清醒。
迷糊間感覺有一雙有力的手將她從浴盆里抱出來,赤裸的身體離開溫?zé)岬乃畷r一陣冰涼,雙腳騰空,她猛地張開眼睛。
觸目只見蕭明庭滿是胡須的下巴,她赤著身子蜷縮在他懷里,他的衣衫被濕了一片。阿續(xù)老臉一紅,余光看見綠蘿正追著遞過來浴巾,蕭明庭一只手接過,給她蓋上,才問道:“醒了?怎么洗著洗著睡著了?”
他話語里帶著幾分笑意,是罕見的調(diào)侃。
阿續(xù)只好死死的抓著浴巾,瞪圓了眼睛看他。才被放在床上,就立馬躲在被子里,將被子兜頭裹住。
一連串動作,看的蕭明庭直笑,他一邊笑一邊去拉被子:“都老夫老妻了,可不要告訴我你害羞了!”
阿續(xù)被他從被子里拽出來,只好喊:“綠蘿,幫我拿幾件衣裳!”
“都出去了!”蕭明庭笑著解開衣衫,往她身邊一躺,拉過被子來,伸手就往里摸去。
一場歡愉之后,阿續(xù)累的再也睜不開雙眼,埋頭就要睡覺。蕭明庭這些年睡眠漸少,夜深睡不著,便支著胳膊看她,有一句沒一句的和她說話。
“阿續(xù)?!?p> “嗯?”
“阿續(xù),你起來說說話!”
“困了,明兒再說吧!”
“不,你起來告訴我,今日說的那些話,你是什么時候看出來的?”
“嗯?什么?”
“就是今天在書房里說的那些話,你怎么早些時候不同我說?”
“睡吧,好累的?!卑⒗m(xù)實是迷糊的厲害,語氣里便也帶了幾分撒嬌的意味。蕭明庭瞧她困的厲害,語氣恍若十六七歲的少女,一時玩心大發(fā),附在她耳邊道:“你依我一件事,我便放你去睡覺。”
阿續(xù)沒說話,等他的下文。
“我記得,那年你剛嫁給我時,還叫我一聲夫君,日后便再也沒有聽到過了,你就用方才的調(diào)調(diào),喚我一聲,便放了你?!?p> 那年初次嫁給他,什么也沒有,無名分,無嫁妝,唯有一身新衣裳。饒是她再困,也想起了許多往事來,那時她才十七八歲,兩個人都正是年輕的時候。阿續(xù)強忍著困意,抬頭看他。
蕭明庭嘴角帶著笑意,瞧著一身輕松。這幾年他少有這樣的神情,平日里總是眉頭緊皺。這樣一想,阿續(xù)困意少了幾分,抬手揪揪他的胡子,問道:“多大了你!”
“叫一聲聽聽??煨 笔捗魍プ分?,一面說著,一面又要伸手過來作祟。
阿續(xù)忙攔著他的手道:“夫君!夫君!”
“不是這個感覺!”蕭明庭郁悶,放下胳膊來,躺了下去,才感慨一聲:“我也真是胡鬧了,咱們都一把年紀了!”
阿續(xù)心知肚明他在想什么,瞧他一臉失落,遂湊在他耳邊,故作嬌嗔道:“夫君。”
蕭明庭一聽,突然大笑起來:“行了行了,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阿續(xù)惱羞成怒,抬手打他:“屬你難伺候!”
這樣一打鬧,兩個人都沒了睡意。阿續(xù)氣極:“這下好了,我也不想睡了。”
“那正好,你和我說說,今天那些事,你是怎么想出來的?”蕭明庭問道。
“我也是最近才想出來?!卑⒗m(xù)道:“你看。你要和他們商量事情,剛開始叫了四個琴姬來迷惑外人,烏煙瘴氣搞了三五天,惹得大太太罵了一通。接下來,便將四個人換成了我一個,大太太看我依舊不高興。這樣一番操作,像不像北漠人?”
“你這么一說,還真的有些像!”蕭明庭笑了起來:“那然后呢?”
“其實想明白北漠人的舉動,一切就都順其自然了?!卑⒗m(xù)道:“那接下來該怎么辦?”
“順其自然吧?!笔捗魍o奈道:“既然我們已經(jīng)猜到了接下來成王的舉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p> “那信王呢?”
蕭明庭沉默了。一下一下輕輕拍著阿續(xù),許久才聽他說道:“那年,我和蔣軼押著楚王回京,他在路上喊著說,其實當(dāng)今皇上才是最混賬的一個,我們今日替他賣命,終有一日也會站起來反抗他。那時,我不信?!?p> “現(xiàn)在呢?”
“如今,我信了?!笔捗魍ヅまD(zhuǎn)身子看向阿續(xù),他言語誠懇,滿是疑惑:“阿續(xù),有的時候我就在想,我為什么要把改變這個世道的愿望,寄托在別人身上?”
“我不想再有人像你們鄭家一樣,被奪權(quán)者牽連家破人亡。也不想再有老臣像我父親一樣,被猜忌被打壓,更不想這個世界充滿戰(zhàn)爭,充滿無辜的百姓。我想讓這個世道變一變,可是我沒辦法。”他輕輕嘆息一聲:“我始終掙不脫一個臣字,更怕被扣一個反字?!?p> “阿續(xù),其實我也不想扶持信王,可是我更不想這個世界永遠黑暗?!?p> 蕭明庭閉上眼睛,不再說話??砂⒗m(xù)看到,一顆晶瑩的淚珠從他眼角滑落,慢慢落入頭發(fā)中,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