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焰盯著少女看了一會兒。
這時起了風。她一個人站在哨卡與群妖之間,身形顯得很單薄。農(nóng)場姑娘衣著樸素,但背影高挑,很漂亮。于是他心里忽然生出一個念頭——這念頭一直都有,只是此時他做出決定了。
——她可以用。
“好吧。”李清焰低嘆口氣,“你的意思是說促進會里面有內鬼。有人要我救她,有人卻要我殺她。既然是這樣,我就在成哥這兒待段時間。咱們從前總是有感情……成哥也該不會真扒了我的皮。”
李成冷笑一下:“這事兒我說了不算?!?p> 李清焰“嗯”了一聲,抬腳走出去。
他走出十幾步,少女轉了身??吹剿坪跷⑽⒖s了縮,又像是無處可躲。但她咬著牙,眼睛里又像是有希望——盡管是極微弱的。
李清焰走到她身邊,在警戒線外站住。但沒對少女說話,而是對兩個城防軍說:“同志,我們要進城?!?p> 到他說第二遍的時候,之前說話的那一位才轉過臉、皺了眉:“遷移證?!?p> 李清焰伸手在褲兜里摸了摸,掏出兩張折起來的紙、展開:“在這兒?!?p> 楊桃的心又跳起來。她覺得自己看到希望。但也看到妖魔那邊的李成與鴛鴦姐湊在一起說了幾句話,然后李成皺眉往這邊走。似乎他意識到事情有些不對勁兒。
城防軍只將目光在李清焰手里那兩張紙上一掃就“嗤”了一聲:“這是什么?我要遷移證?!?p> 這時候李成走到兩人身后,在距他們兩步遠處停下來,冷笑:“小燕兒,我是叫你帶她回來,不是叫你帶她進城。怎么,想在我眼皮子底下溜?”
又微微歪頭對兩個城防軍笑:“老周老劉,這小子從前是我的人?,F(xiàn)在是促進會的人。我今天在這兒帶他走,沒什么事兒吧?”
被叫做老周的兵也對他笑了:“促進會?激進分子啊。那能有什么事兒——軍民合作嘛。今天這兩個人就交給你。”
“哈。”李成冷笑,“小燕兒——”
但李清焰抬起手,露出右腕上的白手環(huán)。他平靜對叫做老周的城防軍說:“我是共和國九級公務員,不是促進會激進分子。你可以掃我的手環(huán)。這兩張是單位開具的辦事證明,你們也可以察驗?!?p> 兩個城防軍微微一愣。李成皺了眉,臉色沉下來。
略一猶豫之后,老周走了兩步,接過李清焰手里的兩張紙看。
一張上面寫的是“茲有我辦工作人員李清焰出城辦事,特此證明,盼為通行”。另一張寫的是“茲有我辦工作人員李清焰,因公臨時調遣五四農(nóng)場雇工楊桃入城,特此證明,盼為通行”。
字是手寫的——楊桃意識到那全是李清焰自己的筆跡——但兩張紙上都蓋了大紅公章:“北山市清江區(qū)紅陽街道辦”。
老周翻來覆去地看。李成則沉聲道:“老周。今天賣個人情給我,我記著這一回。”
城防軍便抬頭看看李清焰,又看看李成。
將兩張紙遞還給他:“這個不行。要遷移證?!?p> 李成笑起來。
李清焰就也笑起來。他看著老周的眼睛:“同志,你知道像你我這樣的人,在系統(tǒng)內的好處是什么嗎?”
“就是出了事總有人會管。譬如說哪怕我只是在街道辦、是個小職員。但如果今天在這個檢查站門口兒被荒地上的匪幫帶走了,就總會有人追究。因為公務員人被匪幫劫持和平民被匪幫劫持不是一個性質。”
“哪怕你們的長官面子大手眼通天能把事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仍然得有人擔責任?!崩钋逖嬗謱⒓堖f給他,“到時候誰來背鍋?哨樓里的長官還是你們兩個?我敢保證哪怕在最好的情況下,你們接下來兩三個月的日子都不會好過。督察會來,憲兵會來,道宗處的人也會來?!?p> “你們都是清白的,捱過這幾個月也沒什么問題。但平時該都收了這位成哥不少好處——那時候一查,你們往后還想再做這個肥差嗎?所以從你們的角度來說、我真誠建議——這次別賣他這個面子。”
李成沉聲喝:“老周別聽他胡說!”
但城防軍這次沒理他。皺了皺眉,略猶豫片刻,又將李清焰手里的兩張紙接過去了。同時從身后取出一個巴掌大的掃碼器,在李清焰手腕上掃了一下子。
另一個兵也湊過來,兩人在掃碼器的顯示屏上確認了信息。然后他們咳了咳、裝模作樣地研究那兩張紙:“你看這個行嗎?”
“行吧?”另一個人說,“有單位蓋章。政策上也許可。”
“嗯……那就過去吧。”老周抬頭不耐煩地說,“過吧過吧。趕緊走?!?p> 李清焰笑了笑,拉起少女的手、越過警戒線。他發(fā)現(xiàn)楊桃的手微微發(fā)顫——沒碰她的時候看不出來。
“站?。 崩畛膳?,“今天這兩個人我要定了!”
他的聲音變得不同了。先前說話的時候是略低沉的青年男子的聲音,但到了此時,沉悶得像是從山谷的罅隙當中發(fā)出來的。楊桃下意識地轉頭去看,瞧見可怕的一幕。
他的身子漲大了一圈。虬結的肌肉將牛仔裝撐起、現(xiàn)出分明的輪廓。他臉色發(fā)黑,兩腮處蔓上細細黑毛。而頭頂……在那團蓬松的頭發(fā)里面,似乎鉆出兩只尖角!
她趕緊轉過臉去?;盍耸吣?,她第一次瞧見只聽說過的事情——妖族要現(xiàn)形??!
這時又聽到拉槍栓的聲音——之前還與這位匪幫首領談笑生風的兩個城防軍皺眉厲喝:“李成!今天這事兒他說得有道理,這個面子不能賣給你——不然兄弟們都麻煩。你冷靜冷靜,別在這兒鬧事……”
但妖族忽然從鼻孔噴出濃重白氣,狠狠踏前兩步踩到警戒線。每走一步,都像是有什么重物砸在地面、每個人都能感覺到腳下微顫。
“我今天就要帶他走!”妖族的身形似是又變大一些,眼睛瞪得像銅鈴,“這個面子不給也得給!!”
李清焰拉著楊桃緊走幾步,繞到不遠處的路旁掩體之后停下。而兩個城防軍臉色變冷、端起槍鄭重地瞄準他。
“別給臉不要臉?!崩现軈柭暫?,“平時給你點笑臉兒,還真他媽以為荒地上你說了算?再往前一步我斃了你!”
“這就是我說過的?!崩钋逖娌[起眼睛看遠處的李成,笑起來,“看著像人。但遇到比較極端的狀況就容易暴露動物性?!?p> 楊桃想要轉臉避開眼前的情景,可另一種念頭卻叫她死死盯著看。先前站在警戒線外的時候她害怕得發(fā)抖。但到此時知道自己或許已經(jīng)暫時脫離險境,她的心又稍稍安定下來了。
并且漸漸意識到……她正在經(jīng)歷與之前十七年完全不同的生活。
害怕這種生活嗎?怕。
可是期待嗎?期待從日復一日的勞動、吃飯、洗衣、看報、讀新聞那樣的生活當中解脫嗎?
楊桃咬住嘴唇。她覺得答案似乎是肯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