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12日下午14:30分的時候,北山結(jié)界關(guān)閉了,然后將會是長達10到12小時的充能過程。但在此之前城市北部傳來連綿不絕的、悶雷一樣的聲響,這是駐扎在外圍的城防軍在如前幾次一樣制造高能點。
龍王在修士們的配合下再一次被誘離北山上空,當(dāng)天空重現(xiàn)、陽光灑下的時候,人們只能看到它所留下的長長尾跡。那是寬達上千米的長條形雨云,明確指示了龍王的去向。
于是廠房之內(nèi)的肖浩開啟力場發(fā)生器。
后文區(qū)仍舊限電,然而促進會的人想法子將這里的供電線路與北山結(jié)界發(fā)生器的充能線路連接了起來。電力被偷走,但一時間該難以覺察。因為同時在用電的還有些關(guān)系到民生的企業(yè),等監(jiān)控人員覺察供電線路異常并找到原因的時候,發(fā)生器的充能就已經(jīng)基本完成了。
足球形的發(fā)生器散出攝人心魄的光芒,周遭十步之內(nèi)的景物都變得扭曲。它本身在積聚巨大能量,同時肖浩開始施展術(shù)法。他將工業(yè)用金晶符箓之中儲存的巨量靈力納入體內(nèi)、再以自己的身體作為通道,將其注入發(fā)生器中。
于是發(fā)生器的光芒內(nèi)斂,表面出現(xiàn)一層球形禁制。李清焰知道這時它處于某種引而不發(fā)的狀態(tài),電力是主要能源,而靈力負責(zé)引導(dǎo)這些能源的性質(zhì)異化。到達臨界點之后它會將能量一次性釋放出來——因為沒有輔助裝置的引導(dǎo),那些能量將狂暴地噴上高空,對于荒魂龍王而言,好比黑暗中的一堆篝火。
八個人都在肖浩的身旁警戒,李清焰注意到其中幾個的目光偶會在自己與嚴肅生的身上飛快地一掃。半個小時過去之后,體格健壯的肖浩的肌肉開始萎縮,他幾乎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瘦下來。這是因為工業(yè)用金晶符箓的靈力輸出并不穩(wěn)定,他沒法兒很好地控制自己的靈力流動,因此不可避免地會被抽離些自身靈氣。這個過程持續(xù)了二十分鐘,他幾乎已心神失守,走火入魔了。
但他原本就抱著決絕的信念,如今斷絕了自己的感知,臉上極其平靜,仿佛慨然赴死的圣人。
嚴肅生低嘆口氣,不知是欽佩他這種自己已沒有了的精神,還是在感慨此人注定無謂的犧牲:“咱們該撤離了?!?p> 這里的電力異常很快就會被發(fā)現(xiàn),會有人前來探查。那些人會死……然后會引來更多的軍警。更多的軍警也會傷亡慘重,最終叫北山的指揮部意識到這兒就是促進會的最終行動地點。于是包括裴伯魯在內(nèi)的高層會親臨現(xiàn)場指揮,接著能量爆發(fā)、荒魂降臨,所有人同歸于盡。
——這是促進會的計劃。
沒人對此表示異議。他們分頭潛出廠區(qū),也沒人對肖浩再說幾句話——都清楚這種時候言語是很蒼白的。
李清焰和嚴肅生走在一塊兒。終于踏上街道的時候,聽見警笛聲。這時嚴肅生已不再是李清焰的上級,而成為他的囚徒。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接下來的命運全在李清焰、裴元修的掌控之中,因而沉默不發(fā)一言,只緊隨上他的腳步。
兩人用二十分鐘離開了如果荒魂一部分降臨將會被波及的區(qū)域,然后李清焰帶著嚴肅生走上一棟高樓的天臺。文后區(qū)的高樓不多,又因連著下了幾天的雨能見度很高,所以在天臺上可以瞧見遠處的工業(yè)園。
李清焰走到天臺邊看,發(fā)現(xiàn)鋼廠附近的街道上出現(xiàn)火光與濃煙。這時候還能聽到隱隱約約的、鞭炮一樣的聲響,該是趕來的治安局警員在與促進會的人交火。
但明明廠子里的八個人都撤離了。
李清焰就低聲說:“看來促進會并沒完全信你……我們在廠子里的時候,周圍還有埋伏。現(xiàn)在是那些人在動手?!?p> 嚴肅生沒說話,李清焰就轉(zhuǎn)頭看了他一眼。
發(fā)現(xiàn)老嚴臉色發(fā)白,說:“你該殺我了吧?!?p> 李清焰一愣:“嗯?”
“把我?guī)У竭@兒不就是要殺我了么?!崩蠂榔嗳灰恍?,“動手吧,我這兩天早準備好了。你,我,都是螺絲釘?,F(xiàn)在咱們的任務(wù)完成了,大局開始了……我也就沒什么用了。”
“倒是我得恭喜你,潛伏任務(wù)圓滿完成。不管今天這事兒結(jié)果如何你都沒什么責(zé)任了……等著升官發(fā)財吧?!?p> “但看在相交一場的情分上,李清焰,我死之后希望你能叫裴元修兌現(xiàn)承諾,保我家人平安。”
李清焰笑起來:“誰說我要殺你了?我沒接到這種指示。”
這回嚴肅生一愣,皺了眉。
“不信么?”李清焰轉(zhuǎn)過身重看那邊的街區(qū),“還有,老嚴,你以為咱們的事兒真的完了?我看未必。你也是聰明人,沒發(fā)現(xiàn)事情有點不對勁兒嗎。”
“哪里不對勁?”嚴肅生了解李清焰。至少知道他如果在這時候說“不殺”,就該真的是那個意思。他因此略松了口氣,慢慢走到他身邊。
“肖浩顯然不那么信任咱們兩個,你該看出來了。另外那幾個人其實也在提防著咱們——沒注意到快要撤走時候他們的眼神嗎?你再看現(xiàn)在那邊打成一片,意味著會里早在那兒布置了人?!?p> “可老嚴你是這邊這次行動的指揮,為什么你不知道?”
嚴肅生皺眉:“也許正是因為不太信,所以不方便叫我知道——”
“問題就在這里。布置發(fā)生器,階段計劃的最后一步。這么重要的任務(wù),卻把咱們兩個不被信任的人弄進來。”李清焰輕聲說,“我是那位理事長,絕不會那么干。再有……如果這邊的這次行動失敗,有沒有什么補救措施?下一步計劃?這些是不是都沒跟你說。你覺得正常嗎?”
嚴肅生臉色凝重地想了想:“那你是什么意思?”
李清焰沉默一會兒:“沒什么意思。只是覺得事情不大對……一直不大對。算了。這些我能想到,指揮部那邊沒理由想不到?!?p> 這時候那邊傳來猛烈的爆炸聲,不知道是炸彈、地雷、還是術(shù)法的作用。槍聲漸漸平息,似乎第一撥趕來的警員傷亡殆盡無力再進攻了。
李清焰低嘆口氣:“死了這么多人。”
嚴肅生意外地看他一眼:“你們特情局的人,也在乎死人么?!?p> 李清焰勾了勾嘴角:“你是不是對我有什么誤解。我不在乎死人,但是不習(xí)慣看人這樣死?!?p> 指揮部知曉促進會的計劃。現(xiàn)在所做一切都是在配合他們的計劃、叫他們進行下去,然后摸清楚他們到底打算做什么。這意味著剛才死傷的那撥治安警員毫不知情、被蒙在鼓里,真以為自己發(fā)現(xiàn)了促進會的某個目標——他們也是被按計劃犧牲掉的。
隨后還會有第二撥人來,也得按計劃犧牲掉。接下來大佬們到場,才會開始揭謎底。
嚴肅生明白他說的是什么意思,于是一笑:“哦。但你也改變不了什么?!?p> “的確改變不了?!崩钋逖孓D(zhuǎn)過身從懷里摸出手機看一眼,“喏,現(xiàn)在你該放心了。裴元修的消息。”
“說咱們兩個的任務(wù)暫且告一段落,叫我?guī)阕撸咨瓢仓媚愕仁虑榻Y(jié)束之后接受制裁……老嚴,你沒想想你這些年干的事兒夠判個什么刑?”
嚴肅生無所謂地一笑:“死刑是綽綽有余了?!?p> “那你就祈禱這次行動大獲全勝,然后你將功折罪吧。”李清焰對他擺擺手,“你自己先回家吧。好好待著以后等人上門提你?!?p> “回家?”嚴肅生驚訝地看他,“你放我走?”
“難道還怕你跑了嗎?一家老小都在這兒,北山出入口又封住了。你一個沒修行過的普通人能跑到哪兒去。促進會已經(jīng)不信任你了,我不信你敢再主動去找他們。好了,走吧?;丶遗闩憷掀藕⒆有O子。”
嚴肅生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試探著走了三步:“那我可真走了?!?p> 李清焰笑笑。
嚴肅生就長出一口氣:“我要是沒死成,就記得你這個人情。”
然后大步躥進樓道里,蹬蹬蹬地跑下樓去。
李清焰在天臺上又站一會兒、踱了幾步。在這個時候,他忽然覺得有點兒無聊。
新鮮感其實早就快沒了——在特情局工作的新鮮感。離開北西伯利亞訓(xùn)練營的時候在想或許做一個情報人員會遇到相當(dāng)多的新奇、刺激的事??珊髞砣チ顺峭缎凶雠P底,任務(wù)很枯燥,幾乎三年都做文員,工作毫無挑戰(zhàn)性。
之后去促進會……然后也很枯燥。激進分子們也要生活不會天天搞事情,且真搞出了事情,也不大不小,于他而言沒什么難度。到這一次促進會似乎所圖甚大他覺得也許會有不一樣的感覺,但現(xiàn)在意識到作為一顆螺絲釘,是不會有什么特殊感受的。
裴元修現(xiàn)在該在指揮部吧。在那里的人能縱覽全局,洞悉雙方勉強稱得上驚心動魄的交鋒。可他現(xiàn)在站在空曠的天臺頂上放眼望去,只能看到北山市的重重樓宇。有許多人與事正在樓宇當(dāng)中發(fā)生,可他一無所覺。
他被排除在核心之外……是一個邊緣人。
超級無聊。
這時候倒更能理解為什么有些人會不擇手段地往上爬。除去享受更加優(yōu)渥的生活這一因素之外,還是因為可以體驗“掌控感”吧。就像他在進修班時和裴元修玩過的電腦戰(zhàn)略游戲——操控者縱覽全局可以體會到樂趣,但作為隊列里的一個小兵,毫無樂趣可言。
李清焰嘆了口氣,也轉(zhuǎn)身下樓。他不常有“明珠蒙塵”之感。因為他所追求的與世上絕大多數(shù)人不同,由此不是很在意什么工資、福利、級別??涩F(xiàn)在他覺得不開心了——他想弄清楚自己心里的那種預(yù)感,想了解促進會的真正意圖,然而沒有裴元修那樣的條件。
北山結(jié)界關(guān)閉,街上就開始有了車輛。廠區(qū)那邊在交火,這邊也開始疏散人群。李清焰運氣好,攔下一輛車,然后乘車回紅陽街道。
他覺得周立煌那小子不靠譜。現(xiàn)在略得些喘息的機會,打算自己去問問老溫有什么事。盡快解決了,再與裴元修聯(lián)絡(luò)。
司機健談。一路上都在聊“工業(yè)園那邊打起來了”的“新聞”,完全不清楚那件事到底可能會給這座城市帶來怎樣的災(zāi)害。李清焰沒心情搭理他就不說話,最后司機只好閉了嘴。
下車、結(jié)賬,李清焰站在路對面看街道辦的鐵門。然后意識到自己現(xiàn)在還不該回去——他剛剛完成了屬于自己的那一份任務(wù),可也才算將序幕拉開。之后或許還有他的事兒,他還得低調(diào)點兒。
可第二眼就看見個熟人——老米正從這邊的雜貨店里走出來,手里提了一個馬桶搋子。
瞧見李清焰立即堆上笑臉:“李主任???您瞧這有多巧?我前兩天還找您呢——您現(xiàn)在高升了?”
李清焰笑笑:“工作調(diào)動,高升談不上。找我問名額的事兒?現(xiàn)在我做不了主了?!?p> 老米忙笑:“嗨,之前是想問來著,現(xiàn)在用不著問了?!?p> 說了這句話收斂笑意,似因什么事情意識到這樣笑不妥。湊近了李清焰壓低聲音:“李主任你知道嗎?老溫家出事兒了——他家三個小崽子從育幼班里跑了,跑了好幾天了還沒找著。我昨天晚上才知道這信兒?!?p> “照理說我不該幸災(zāi)樂禍……但是按著政策出了這種事他家今年的名額是不是就沒戲了?那鐵定就是我家的了。唉,老溫今年也是流年不利?!崩厦滓步≌劊f話時嘴巴像機關(guān)槍,“聽說前幾天還被一伙人給找上門揍了一頓,說是因為什么改裝車。我琢磨著也是老溫家里缺錢——三個小崽子都在育幼班,多大的開銷啊。誰家都不容易……”
李清焰一愣:“什么?”
因為改裝車。他心中忽然生出某種不祥預(yù)感。
“老溫被人揍了?孩子跑了?”他皺眉看老米,“先被揍了然后崽子跑了?什么時候的事兒?”
沁紙花青
兩章并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