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風(fēng)終雪止

　　隋文帝一襲對襟滄龍躍騰圖案的闊袖便衫，端坐在樣式簡約的書桌前。桌面上的文房四寶周備齊全，只有如小山似的黃本奏折略微凌亂。

　　宮人提著剛?cè)淼膸讐K燒炭，打開鐵爐的爐門，手腳麻利地放入。

　　“啟稟陛下，車騎將軍梁素請求覲見！”

　　一身材矮小，皮膚黢黑的宦官。低著頭，垂著腰背，尖細(xì)怪異的嗓音打破了墨書房的寂靜無聲。

　　正在批閱奏折的手腕稍稍停頓，輕輕活動幾下。

　　“宣?！?p>　　宦官應(yīng)承時的姿態(tài)卑下，腰背又低了幾分。

　　宦官很快便回，身后帶領(lǐng)著一名只著便衣的中年男子。

　　“老臣梁素，見過陛下！”梁素和隋文帝間隔一尺止步，他面目肅立，彎膝拜見。

　　“愛卿快平身！賜座，斟茶！”隋文帝話音剛落，即刻將手中的毛筆放在硯臺之上。

　　“謝陛下！”

　　梁素安穩(wěn)落座，又道：“太子殿下也已平安歸來，陛下大可放心！”

　　“跟著你這名智勇雙全的老將一同回朝，朕放一百個心！太子人呢，怎么不見他來看朕??？”

　　“太子殿下去了羅堅殿?！?p>　　梁素并不多慮，直接如實回答。

　　隋文帝冷聲哼笑，面上看似和顏悅目。飽經(jīng)世故的車騎將軍梁素，敏銳地覺察到。有一股隱隱克制的怒氣，在墨書房內(nèi)緩緩擴散。

　　差下有余的宮人，只剩一君一臣，談?wù)撥娛陆Y(jié)合文政方面的利弊決策。

　　大約過了半柱香的時間，那名宦官又前來報：“陛下，玄陽司陌滿奇門外求見！”

　　“快宣！”

　　隋文帝握拳輕咳一聲，神態(tài)飛快恢復(fù)自然。

　　半明半暗的燭光倏忽一晃，一道身形高瘦的人影緩緩而來。他身穿黑白交錯的簡式袈裟，一袖烏黑，一袖純白。脖頸間佩戴著一串共一百零七顆的佛珠，顆顆珠圓玉潤。左掌而立，血檀念珠掛于右手四指上。思量之時，大拇指習(xí)慣性隨心輕掐。

　　純透的肌膚比窗外飄落的雪還要泛白，雙唇?jīng)]有一絲血色。清淺剔透的褐色眼眸，全身散逸著纖塵不染的純凈。

　　北周武帝時，楊堅承襲父爵。宣帝繼位后封其為上柱國，漸握實權(quán)。

　　陌滿奇自年少起，便勤學(xué)陰陽星象和五行卜卦，名揚四海。世人傳說他，已精益到知過去曉未來，也僅是傳說而已。后被楊堅親請出山，專為他在朝中運籌帷幄。

　　直到大定元年，楊堅抓準(zhǔn)時機，篡奪了北周大權(quán)。建朝后設(shè)立玄陽司，以陌滿奇為掌司。主為帝王預(yù)測國運兇吉，副為宮中貴族卜名占姓。

　　與天音師人魚具淚同般，不必太過遵守朝廷與后宮中繁文縟節(jié)，此條，是隋文帝只專準(zhǔn)于二人的特權(quán)。

　　陌滿奇一眼便可掃過旁側(cè)就座的車騎將軍梁素，對他點頭示意?；剡^頭朝隋文帝輕微躬身，便已是行過禮數(shù)。

　　“竺曉啊，你素來無事不登三寶殿，這次竟親自跑來一趟。說吧！是所為何事??？”隋文帝喚著陌滿奇鮮為人知的字號，樂道。

　　“陛下新皇登基，已更廷換代。如今我朝有百萬精兵強將捍衛(wèi)，眾多文江學(xué)海的官臣保障。雖說社稷安如磐石，但要穩(wěn)固江山，祈明降福、設(shè)醮（jiào）還愿之事也不可忽視！”

　　陌滿奇雙唇一張一合，慢條斯理地陳說著，右拇指輕輕向下掐動了幾顆念珠。

　　“老臣還是孩童那時，便知曉般若寺的聲望在民間極高，日日上山求拜的人數(shù)不勝數(shù)。一頓苦思冥想，為何一個小小的寺廟會有如此多的信徒？”

　　梁素說到這里，端過茶杯小抿一口，又繼續(xù)道：“原來，自民間傳聞，老學(xué)五派之一的王禪始祖，曾出外云游。路經(jīng)一草廬，便請求暫居了幾月。草廬的主人是一位六根清凈的僧人，見他靈識慧根難尋。始祖大喜，便授予半生所學(xué)！”

　　“那位僧人，便是創(chuàng)立般若寺的文純主持?！彼逦牡矍『脮r機接道，微微出神，貌似在追思昔日的記憶。

　　“因此，臣提議?？蓜?chuàng)建一處用作祈愿求福之地！”陌滿奇道。

　　隋文帝聞后不語，嘴角有些抽搐。迅速在腦中思慮：此舉有益無害，可籌備伐陳迫在眉睫。規(guī)模修建的太過狹窄簡略，會有失皇家的風(fēng)范。壯麗奢華至極，免不得會興動大量勞民！

　　最緊要的是，這得需要多少銀子啊！這可…如何是好？

　　罷了！竺曉難得開口吁請一次，依了他便是。

　　“哎！”隋文帝一聲哀嘆，瞬間打破了這場沉寂。

　　隋文帝本想在心中默默慨嘆一下，卻無意地發(fā)出了聲。

　　車騎將軍梁素不敢太明目張膽，只悄悄瞄了一眼訊即移開，繼續(xù)若無其事地喝著涼茶。

　　“承蒙陛下賞識器用，可否能將此重任交給臣來辦？建立此地一切所需的財物全部由臣承擔(dān)，只要陛下頒發(fā)圣旨準(zhǔn)許，派兵監(jiān)守即可！”陌滿奇心中著實無奈，一字一句，板腔正眼。

　　他不入地獄，便只好我入。

　　“建在何處？”

　　“城東南龍首山正對大興，地勢緩平闊寬，藏風(fēng)聚氣，福祿延綿。乃是最佳風(fēng)寶之處！”

　　“傳朕御旨，立即開工！”隋文帝眉開眼笑，與陌滿奇達(dá)成共識，兩人一拍即合！

　　不知覺中，雪風(fēng)已停。月光撥散層層云霧，直到露出一輪彎月。深沉而清明的夜空中被眾星點飾，點亮了湖中的倒影。

　　黎明即將到來之前，是整片夜晚最黑暗之時，也是最接近光明的時候。

　　晨曦徐徐拉開帷幕，紅光四溢。帶著明凈的氣息，降臨在倚云端。

　　在倚云端的東南方向，坐落著一處冷僻肅靜的私塾。用心細(xì)聽，還可以隱約聽到一陣陣，朗朗讀書聲。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

　　日月盈昃（zè），辰宿列張。

　　寒來暑往，秋收冬藏。

　　閏余成歲，律呂調(diào)陽。

　　云騰致雨，露結(jié)為霜。

　　金生麗水，玉出昆岡。”

　　冠云私塾的書桌全數(shù)偏低，呈四列五排的擺放。每人的桌旁靠放著一個適中的方形竹編箱籠，主要用以盛裝書籍與文房四寶。好在書屋的空間較廣，所以并不顯得擁擠。

　　學(xué)生們盤腿而坐在柔軟棉厚的蒲團(tuán)上，整齊一律的錦緞藍(lán)白，寬袖長袍。胸背前后、袖邊繪著精美山川刺繡圖案。腰間緊掛的天青盤云學(xué)牌，玉澤透亮。

　　眾生頭戴同色書生帽，兩條細(xì)長的白色巾帶固定在帽頂，垂在背后。被窗外誤闖進(jìn)來的醺風(fēng)，輕輕一吹，便小晃一下。

　　“嗯…今日背得，還算些樣子！只是有一部分學(xué)生，不要總是去找姬旦先生喝小茶、聊閑天！讓他老人家，歇會兒也成?。　?p>　　公羊先生是一位年過半旬的白須老人，飽學(xué)之士，在私塾中的負(fù)責(zé)教授史記文學(xué)。他慢吞吞地說著，嚴(yán)氣厲聲，有意無意地望向窗邊最角落的地方。

　　蒲鳴歡坐在不起眼的位置，半斜著身子，腦袋有一下沒一下地點著?？谒樦旖橇鞯綍郎希炖镞€時不時地砸吧砸吧幾下。

　　“好了，今日學(xué)課先到這里。下午是寧師傅訓(xùn)練的課程，大家要換好騎射服，做好準(zhǔn)備！”

　　“先生再見！”學(xué)生排排站起，對公羊先生作揖行禮。

　　先生出了書屋，眾生紛紛坐下，各自收拾書籍筆墨，正欲離開。

　　忽地，從后面角落處飄來了引人注目的一句。

　　“先生再見！”

　　腦袋里蒙糊一團(tuán)的蒲鳴歡，聽到動靜，‘蹭’地一下爬起來，對著空空如也的講壇鞠了一躬。

　　說完便一屁股坐下，如釋重負(fù)地向后一躺，開始呼呼大睡。

　　眾生忍俊不禁，有些性格放蕩不羈的人憋不住，爽朗笑出聲來。

　　剛走到窗邊的公羊先生，盯著那睡姿不雅的蒲鳴歡片刻。右眼皮‘突突’直跳，別去的步伐，有些凌亂急匆。

　　路延的座位在蒲鳴歡的正前方，他兩手利落地將桌面上的筆墨紙硯，放入箱籠內(nèi)。

　　右手前伸，在距離孱弱的肩膀只有幾厘處停住。收回再伸去，反反復(fù)復(fù)幾次。

　　路延腦瓜忽地靈動，從箱籠中拿出一支未沾墨的毛筆。用筆桿輕輕戳了一下前面等候的人，小聲提醒道：“小禾，我收拾好了！”

　　“嗯，走吧?！蔽汉淘缇筒煊X到身后的動作，感覺到肩上有什么東西戳了自己一下。沒有回頭，只清淡應(yīng)聲。

　　魏禾站起背上箱籠的同時，路延也已背好，正和身旁的高葵一起商量著，怎么已經(jīng)酣然入夢的蒲鳴歡叫醒。

　　“昨天身上挨了那么多下，居然還能躺著睡覺！”高葵一臉擔(dān)憂，苦笑著說道。

　　“呼呼…呼呼…”

　　“鳴歡，快醒醒！”路延走到蒲鳴歡身旁喊著，再輕推了幾下。

　　“呼…呼…”

　　路延抬頭看向等得有些不耐煩的魏禾，一臉無奈。

　　“狼來了！”

　　倏然，震耳欲聾的一聲。蒲鳴歡嚇得渾身‘激靈’一下子，總算是睜眼了。

　　她滿臉悲憤交加，盯著罪魁禍?zhǔn)祝钢汉痰谋亲酉聭?zhàn)書：

　　“我要跟你單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