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歸來
二十年前鵬城的夜是那種散狀的美，如一顆顆還沒來得及串起的珍珠散落在南海邊，彼時的關(guān)鍵墜入人生谷底時根本沒有心情欣賞這美艷的景色，此刻的我才發(fā)覺家鄉(xiāng)的夜色竟是如此的壯美。
比賽過后的第三天傍晚，鵬城的夜空烏云密布，遠處的天際不時有閃電劃過，天氣預報說有臺風即將登陸。
我一個人在俱樂部的健身房里跑著步，這種肆意揮灑汗水的感覺很久沒有過了，每天窩在狹小的出租車里迎來送往那些陌生的乘客，幾乎快把這雙大長腿退化成美人魚了，既然重新來過，它們的工作不再是天天跟油門剎車離合器較勁，奔向美好明天全靠你們了。
我邊跑邊聽著歌，簡單介紹一下我身上的這套裝備，頭上戴著Sony重低音耳機，腰間別著一臺松下walkman隨身聽，跑步機卡槽里是一部Nokia8810滑蓋手機，這身行頭絕對符合我稅前二十萬獎金獲得者的身份，可這筆錢我還沒看清長什么樣就有了新主人——郭彩靈，我不禁懷疑是這筆獎金促使生日宴變成了求婚儀式，這當然是玩笑話，郭彩靈嫁給了我，我的一切就都是她的，二十萬只是剛剛開始。
跑著跑著腦子里開始不由自主地規(guī)劃起接下來的瑰麗人生。我居然也可以規(guī)劃自己的人生啦，簡直不敢相信，大多數(shù)人總是無法戰(zhàn)勝懶惰和貪婪這兩個惡魔，在生命的終點才后悔沒有實現(xiàn)初心，我很幸運人生能夠Ctrl Z一次，不知有像我一樣經(jīng)歷的概率有多少，難不成老天會每隔一段時間玩一次雙色球，從蕓蕓眾生中隨機抽取幾個名額，彌補他們的遺憾？機會實在難得必須倍加珍惜，首先是率領(lǐng)球隊贏下接下來的幾場淘汰賽，獎金自然不會少，然后趁著年輕再多打幾年，廣告代言和商業(yè)活動什么的挑自己喜歡的，像姚明、易建聯(lián)一樣去NBA打球的想法就不奢望了，后衛(wèi)到了那邊只有被虐的份。退役后先買個大房子，一定要全款，把老媽接過來一塊住，然后再投資開個小店或者咖啡廳，這是郭彩靈一直以來的夢想，至于曉羽，他如果喜歡籃球，我會全力支持他，總比讓成功教好得多吧，但眼下最棘手的是籌備婚禮領(lǐng)證結(jié)婚，關(guān)曉羽才能順理成章地跟我叫爸爸，我越想越美，簡直有點忘乎所以，竟跟隨著旋律哼唱起來——
“如果你沒勇氣陪我到，明天的明天的明天。。?！?p> 我忘情奔跑，盡情宣泄著，準備迎接屬于我的嶄新明天。
這時，面前的8810響起，我按下暫停鍵，摘下耳機，拿起手機接聽，是安穩(wěn)的電話。
話筒里傳來安穩(wěn)的聲音：“你在哪呢？”
我喘著粗氣，擦著汗回答：“健身房跑步呢，明天要去客場打比賽了，有事嗎？”
安穩(wěn)告訴我那瓶藥的檢查結(jié)果出來了，讓我最好去他那一趟，當面告訴我實情，我感覺事情有些嚴重，放下電話去找他。
外面下著小雨，我在路邊攔了兩次出租車都沒停，正著急的時候，見成功騎著自行車過來，他也看見了我故意低頭騎向大門口。
我叫住他，成功只好停下，一條腿拄在地上。
成功沒好氣地說：“呦，球隊領(lǐng)袖咋在外面淋雨呢？”
我回道：“別陰陽怪氣的，我和彩靈的事回頭跟你解釋，車借我用一下。”
“我沒興趣聽，車更不借?！?p> 成功剛要蹬起車，我一把按在車把上說：“我去找安穩(wěn)，檢測結(jié)果出來了，下雨打不著車?！?p> 成功皺了皺眉只好片腿下車，我騎上車說了句：“晚上給我留門?！?p> 成功繃著的臉上被逗出一絲笑容，我騎走了，我知道成功是喜歡郭彩靈的，但他更不愿失去一起并肩作戰(zhàn)的隊友，看在成功在我走背運時仍對我予以幫助，特別是對曉羽和彩靈照顧的份上，我決定“今生”要和成功做永遠的朋友，親密的戰(zhàn)友。
我騎車行進在路上，雨越下越大，夾雜著電閃雷鳴，疾風卷席，我沒帶任何雨具只想盡快得知真相就沒有選擇避雨，使勁蹬著。
此時的新華俱樂部籃球館場地中央，拉拉隊員們正在排練，隊伍最前面的郭彩靈滿臉笑意。斜后排的兩位女生望著郭彩靈，邊笑邊說著悄悄話，郭彩靈的動作輕盈舒展。
天邊一道閃電劈下雷霆萬鈞，緊接著是轟隆隆的雷聲，郭彩靈突然停下，感覺發(fā)生了什么。
在我的記憶里鵬城幾十年也沒下過這么大的雨，特別是如此的雷雨交加，狂風閃電，前面的路越來越泥濘，我才發(fā)覺自己行進在一條坑坑洼洼地小路上，雨水早已淋濕了全身，我捋了捋頭發(fā)用力蹬著。
突然，夜空中一道閃電劃過，爆裂聲震顫耳膜，閃電擊中半空中的高壓電線，電線的一頭從空中蕩下冒著電火花，正打在騎車經(jīng)過的我身上，我頓時渾身布滿電流和火花，眼前冒出五彩金星，一頭栽倒在地。
倒地的剎那我似乎頓悟了，老天玩的根本不是雙色球，而是挑了幾個倒霉蛋陪他一起梭哈，看著幾張明牌確認是同花順無疑，狠下籌碼不惜賭上來生，可他老人家偏偏不讓看底牌說這樣才刺激，等底牌翻開的一瞬才明白是空歡喜一場，我瑰麗的人生規(guī)劃還沒來得及存盤、打印就被徹底清空廢紙簍，玩現(xiàn)了。
這回一定是死透了，還是這樣的死法，水與火之歌。
眼前的世界依舊是白茫茫一片，而這次卻寂靜無聲，我安祥地睜開眼睛如做了一個很久的夢后慢慢醒來，視野中出現(xiàn)一排排錯落有致的書架，寬大的桌案前同學們安靜地閱讀，學習著。
這里應(yīng)該就是天堂圖書館了，真安靜。
望著眼前或埋頭學習或駐足書架前的“天使”們不禁感慨，從來沒進過大學圖書館的我終于用另一種方式彌補了遺憾，這時有人在我身后輕聲說著話：“甄熙?！?p> 我毫無反應(yīng)，突然一只手在我的肩頭拍了一下，嚇得我一躍而起同時猛回身，把拍我的女生也嚇了一跳，兩個人猶如被扔進器皿中的一對兒蟋蟀，相互開了下牙就倏地跳開。
我望著眼前的女生有點面熟似乎在哪見過，可惜這么年輕就跟我一道來天堂圖書館報到了，可她接下來的話差點把我開好的牙崩掉。
秦明月：“嚇我一跳，睡了這么久可算醒了，你要的書我找到了。”
我的書？她怎么會認識我？
我試探著回了句：“你，在跟我說話？”
沒想到秦明月拉著我坐下，低聲說：“別影響人家學習，沒事吧你，睡縈著了？”
我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只見秦明月把一本書放在我面前，書名是“普通高等教育系列叢書《微電子學與固體電子學》”
我心想這地方也分高低等教育，我這學歷哪看得懂啊。
秦明月似乎真被我嚇著了，說：“甄熙，你別嚇我，你怎么了？”
我指著自己：“你叫我什么？”
秦明月：“甄熙啊，你不是剛轉(zhuǎn)來學校，想補習一下落下的課程嗎？”
我似乎明白了什么，瞟見書上放著的一張借書證，上面寫著“姓名：甄熙”，還有我的照片。
甄熙是誰？來到天堂要重新起名嗎，我在人間是有多不珍惜身邊的一切，老天給我起了這么個名字，讓我永遠銘記。
我看見旁邊放著一部手機，拿起來看，屏幕上顯示：2019年9月29日。
什么情況，我不是在天上，那我。。。
我回想起被下落的電線擊中渾身一片電火花的一幕，不禁身子一抖，這是哪？我怎么在這？
估計秦明月看著我神經(jīng)病般的舉動馬上就要報警或者打120了，我望著她問了句：“姑娘，請問衛(wèi)生間在哪？”
秦明月傻傻地指著一邊：“就在那邊?！?p> 我猛地起身，大腿正磕在桌角上，把周圍看書的同學們都驚動了，我連忙說著“對不起，對不起”然后一瘸一拐地走了。
秦明月望著我的背影喃喃著：“鬼上身了吧？叫我姑娘？”
洗手間里，我站在鏡子前望著自己的臉，竟然還是二十年前那張年輕帥氣的面龐。我現(xiàn)在真想罵人，這TM是怎么回事，一個破試驗把我弄回到二十年前打了場比賽，又一個霹雷把我擊到2019年，關(guān)鍵。。。我這個名字也是服了，關(guān)鍵我還是這張年輕的臉，還有人管我叫甄熙，老天我錯了行嗎，別再拿我當彈珠在你的時光機里來回彈了，安穩(wěn)，你究竟對我做了什么。。。
我對著鏡子魔怔般連比劃帶叫，這時門一開走進來兩位男同學，我連忙放下手低下頭，擰開水龍頭假裝洗手。
男同學甲瞟著鏡子里的我，說：“哎，你是物電系新轉(zhuǎn)來的甄熙吧？”
我抬起頭張著嘴，點點頭：“啊，是我?！?p> 男同學甲：“聽說你籃球打得不錯，有時間切磋一下。”
他說話的同時，我突然想起剛才那個女生是我“生前”免費送她到過鵬城大學，難道這里是。。。
男同學甲問完話，見水龍頭里的水嘩嘩地流著，而我的手卻在一旁搓著，我回過神來連忙轉(zhuǎn)過身回答道：“沒問題?！?p> 男同學甲遲疑地說：“。。。好，欸對了，你參加3×3城市聯(lián)賽了嗎，好多同學都報名了?！?p> “還沒有?！蔽覔u搖頭。
男同學甲說了句“噢”，兩個人往里面走，我忽然叫住他們：“小伙子，這。。。是哪??？”
男同學甲的遲疑演變成驚嚇：“鵬城大學圖書館吶。”
果然被我猜對了，我說了聲謝謝開門出去，兩位同學交換著詫異的眼神，男同學乙關(guān)上水龍頭說了句“他是從哪轉(zhuǎn)來的，說話口氣跟老大爺似的?！?p> 此刻我只想用BJ話罵一句街，你大爺?shù)?，誰能給我解釋一下，我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2019年的鵬城大學圖書館。
我迷迷糊糊地走著竟來到大門口，出門的剎那與一個熟悉的身影擦肩而過，關(guān)曉羽和栗娜背著書包互相說著什么走進圖書館，我和關(guān)曉羽誰也沒看見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