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云被蒙著眼在馬上勞頓許久,待到醒來才發(fā)現(xiàn)自己被帶到一間舊屋,雖說是舊屋,看來是竹制的,內(nèi)外通透。
就算是眼下這個時節(jié),雖然關(guān)著部分的窗,依然不感到悶熱到難以忍受。
更讓舒云奇怪的是,他的手腳居然沒有被拘束起來,完全不像一個綁票的樣子。他正要推門,一個聲音傳來。
“別費(fèi)勁了,那門窗都鎖上了,沒鎖上的透氣窗外都有兩人看護(hù),實(shí)際上我倆是出不去的?!笨茨谴采喜黹_手腳躺著的人,分明是那個叫謝逸的公子哥。
“是你?!?p> 床上那人也不動作,看兩人無話可說于是翻個身準(zhǔn)備繼續(xù)睡覺了。舒云連忙追問道。
“這里是……”
“長安。王家的一座宅子?!?p> “你為什么……”
“那王八蛋估計不想讓事情鬧大,就先讓我在這調(diào)養(yǎng),至于你我猜單純是順帶的?!?p> 舒云尋思那王姓公子哥真是不打算讓自己把話說完,還居然這么天真,婚配的對象都給搶了,劫婚這么大的事情還能把消息包住不成。
那謝家公子見舒云沒聲了,坐起身來,見他一臉疑惑:“你不認(rèn)識王家?太原王氏你總聽過吧,這里就是他家在都城的別院之一?!?p> “不知道。”舒云老實(shí)回復(fù),真誠的解釋說自己就是個采藥的。
“那我是不是還得給你從頭介紹了?”那公子哥拍了腦門,“難為我現(xiàn)在沒事做,和你說說也好?!?p> “隴西李氏、趙郡李氏、博陵崔氏、清河崔氏、范陽盧氏、滎陽鄭氏、太原王氏。這是七大家,七大望族,每個都是你意想不到的龐然大物。武皇帝開國以來朝中大員,就只有有數(shù)的七大家之外的人物,至于其他,如非七大家,那也是七大家提拔上來的?!?p> “你啊以后如果遇到李崔盧鄭王這幾個姓氏的人最好留個心眼,別不知得罪了什么人,一輩子不得安生。”
“哦,說歪了,這里既然是王家的別院,我倆自然是出不去的,至于那王八蛋也有法子蓋住消息,因為我也留了底子,沒讓他真出大丑。”
舒云心想,這個公子哥怎么什么話都往我那說啊,這個大嘴巴,不知者無罪,知道多了反而害事,不由得皺起眉頭來。
謝逸見他皺眉,連忙道:“小哥你莫怕,你我雖然被關(guān)在這地,但是也未必不能出去?!敝皇撬南?,計成我肯定能出去,你卻是不一定了。
見他這般語氣,舒云來了興致。
“硬闖是下下策,就我這三腳貓功夫恐怕連二道門都出不去,你比我且不如就別想了?!敝x逸接著說,“只是這六月十六你可知是個什么日子?”
舒云搖搖頭。
“唉,廢話,算我白問了,六月十六是太子的誕辰,族里肯定要少一批護(hù)院和長老去參加,到時候我們才有機(jī)會。”
“你倒是覺得輕松,我怎么覺得這么不靠譜啊,現(xiàn)下不過初十,還要有一段時間,你怎知他不會放你出去,你還是他未來小舅子呢,且不說足下家世未必沒有法子知曉你在此處?”
謝逸被說中了問題所在,只是他也不惱,反而突然大笑起來。
“哈哈哈,你可不知,我那阿姐被送去了那里。那兒,如非阿姐想要出去,他十天半個月可見不著。”
“至于我家里,估摸著此刻都興許要提刀架我脖子上了,幾位主事的長輩都同意這門親事。他們決計不會來撈我出去的?!?p> 卻見舒云怒目圓睜,一臉看你干的好事的想法。
“唉,兄臺別生氣!消消氣,消消氣,把拳頭收起來。在這也沒啥不好,看在我的份子上,姓王的也不敢怎么樣我倆,說不定還好吃好喝供著呢!”
舒云見他如此自信,把握緊的拳頭松開,問道:“聽公子一說,那我看這王公子也還行啊,你怎這般不待見他。”
“那叫還行?呸,除了就這貨三腳貓的武藝,至多不過比我高一些,至于身家在王家既是庶出的又是邊緣人物,最多好過我一些,哪點(diǎn)配的上我姐?……”
謝逸瞪著舒云,口中妙語連珠般問候著王焱兵,舒云好懸沒給這前后不搭的話繞暈。
“唉對了,你之前說你姐被送去了不能被王公子找到的地方?”
“哦,差點(diǎn)忘了這茬,你問我我阿姐去了哪里?”謝逸忽然眼中靈機(jī)一動,他走進(jìn)窗口,確認(rèn)關(guān)緊了,于是悄悄湊近舒云的耳朵說,“說出來你可別嚇著!她去了北派道家祖庭太清觀的宗枝,東面的太平觀里,太平觀雖然以前不出名,這些年里面卻有個了不得的人物,當(dāng)朝國師。她要做國師的關(guān)門弟子!”
看見舒云不搭話,顯然是給這名號嚇住了,謝逸煞有其事抱臂說道:“不必驚訝,兄臺,在下不才,區(qū)區(qū)國師的弟子的弟而已。你我也算是患難一場,同輩相交即可?!?p> 他看舒云有些呆滯的表情,十分滿意。
舒云點(diǎn)了好一會兒的頭,手指不停敲著桌子,又摸著下巴繞著桌子走了好幾圈。
謝逸尋思,這么大的反應(yīng)么?
“嗯,確實(shí)沒聽過,想不起來,什么是國師?”
謝逸差些摔下座位,他連忙扶著桌子坐起來。
“申公豹!知道不?姜太師,姜子牙應(yīng)該也算還有什么范蠡、諸葛亮,三股茅廬知道不?”謝逸從記憶里扒拉出來幾個國師人選,舒云一一搖頭。
謝逸突然想起個事。
“認(rèn)字么?”
舒云點(diǎn)了點(diǎn)頭,謝逸長吁一口氣,還好不是對牛彈琴,但是舒云隨后又搖了搖頭,“只認(rèn)得藥材叫什么,吃穿用度這類的,你說的那些我不明白。”
謝逸崩潰了,大哭:“好你個半文盲?!?p> “吃飯了,吃飯了!”
一個悅耳的聲音傳了過來。
只見門戶忽然打開,一個踏著織絲薄鞋,穿著水綠色衣裳七分水袖的小姑娘,手中提一對漆木的紅盒一跳一跳走了進(jìn)來。
“你!怎么進(jìn)來的!”謝逸驚訝這門好像沒鎖一般,他之前都看過明明都有鎖上。
“逸哥,你是說這些鎖么,當(dāng)然是開鎖進(jìn)來的了,要不然呢?”
舒云認(rèn)出來是前些日,他見過的那個女子,是叫“桃夭”吧。也就是她給了自己的腿一下棍子,現(xiàn)在自己走路還有阻滯的痛感。
舒云自然沒什么好臉色給她,只是她全然不在意,似乎旁邊沒有舒云這人一樣。
好快的開鎖手法,旁邊的小哥自不必說,謝逸自覺沒法能在這么短時間開開門鎖而不被察覺,他不由的開始打量桃夭了。
桃夭卻是大大方方,詢問他老是盯著自己看,是臉上有些什么么?
謝逸抵不住那雙詢問的眼睛,忙說沒有,拉舒云過來吃飯,舒云有些不情愿,也只好安穩(wěn)坐下。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他已經(jīng)整一天沒吃東西了。
……
長安,太平觀。
中年文士閑坐釣魚臺,他生得長眉細(xì)目,白白凈凈,五縷細(xì)須隨風(fēng)拂動,可是轉(zhuǎn)眼一看卻是平平無奇,令人想不出他的樣貌。但那雙眸子卻異常深邃,宛如兩口古井,藏著萬古千秋。
他著一襲素色道服,腳踩尋常的布鞋,舉著一杯淡茶,輕步于太平觀后山中那片凋謝將盡的桃花林中。陽光透過稀疏的云層,斑駁地灑在他的肩頭,他伸手輕撫抽出綠葉的桃花枝,眼中流露出一絲溫柔,仿佛在與大自然進(jìn)行著一場無聲的對話。
最后一朵桃花落下,半空中蕊瓣散落,其中一瓣轉(zhuǎn)眼已入杯中。
“桃花已入盞,云龍困樊籠。”
他抬頭望天,層云之上是杳杳青冥。望向遠(yuǎn)方,依稀可見東邊群山,似有高崗聳立。
另有一小道士坐于竹樹蔭下,輕聲誦讀。他的聲音清脆卻似低沉,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心底流淌而出,帶著一股莫名的力量,讓人心神寧靜。
一陣微風(fēng)吹過,帶來山間清涼的氣息。此間竟不似夏日,不然桃花早已落盡,怎會留到今日。
“燕歌,捎我的口信去一趟渭城吧。莫要為難他人?!?p> 傳來了一聲嘆息。
“師傅,此事我提過多次,為何如今才下決定?”
“風(fēng)將起兮,伏草唯存,不過是順勢而為。至于那名少年,隨他去吧?!?p>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