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入室

　　『PS：有書友覺得主角說莊子“不樹”的理由很牽強，認(rèn)為莊子寫下了不少著作，不能算“不樹”，但是請仔細想一想，光留書有什么用？道家的經(jīng)典本來就晦澀難懂，一句「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懵逼了多少人？讓多少人斷章取義，曲解了其本意？因此，主角認(rèn)為莊子‘藏其知’的做法，實是任由惑惑眾生被惑所困擾，因此談不上樹立了至德。不過話說回來，道家的至德境界本來就達不到，太理想化了?！?p>　　————以下正文————

　　“當(dāng)然，方才小子所講述的故事，與今日之事又有不同。”

　　在逗得莊子亦忍不住微微一笑后，蒙仲見好就收，立刻話鋒一轉(zhuǎn)，改口道：“財帛乃是恒定的死物，此消彼長，定陶富人將家中財帛贈予魏人，則魏人殷富、富人變窮。但莊夫子若肯將其知識傳授于小子，卻是一份知識變?yōu)閮煞荩诜蜃訜o損，于小子卻有大益。……小子曾聽說，君子贈人芳草，手有余香，小子雖才智不足，但若能在夫子的教導(dǎo)下，誠心向善，豈非是讓這世上少了一名心歹之人，卻多了一名良善？小子認(rèn)為，此事大有可為?！?p>　　說到這里，蒙仲深深朝莊子拱手行了一記大禮。

　　見此，莊伯亦不能自作主張，遂轉(zhuǎn)頭請示莊子道：“夫子，您看……”

　　莊子拄著拐杖注視著蒙仲，認(rèn)真地思索著。

　　今日的辯論，當(dāng)然是眼前這個叫做蒙仲的小子贏了，他莊周輸在從一開始就掉到了這小子的陷阱中，失了先機，再加上莊伯嘴笨，反應(yīng)也不如那小子，幾次被那小子說得啞口無言——倘若換做他莊周親自出馬，保準(zhǔn)將面前這個小子說得心服口服。

　　是的，他莊周就是這個自信！

　　想當(dāng)初，被譽為「辯遍天下無敵手」的惠子，在跟他莊周辯論時，可沒有贏過哪怕一回。

　　只不過，莊周自持身份，拉不下臉來，打破持續(xù)近二十年閉口不言齋戒，跟一個年僅十歲的小子爭論罷了。

　　今日姑且算他認(rèn)栽好了，畢竟蒙仲這小子確實出類拔萃，才思敏捷，辯才非常了得，讓莊周不禁聯(lián)想到了他最親密的摯友惠施。

　　然而遺憾的是，這個叫做蒙仲的小子像惠施一樣，功利心非常強，這樣的心態(tài)，是不適合作為道家弟子的，哪怕他再聰明伶俐——一個滿心只有功利的人，如何能做到「清靜無為」，如何能感悟到天地間那些至大的道理呢？

　　但是，留在身邊作為類似‘記名弟子’那樣的半徒，這倒是沒什么問題。

　　畢竟蒙仲這小子也算是讀過不少書，兼之才思敏捷，尤其是膽氣不小，膽敢沖撞于他莊周——雖然今日蒙仲頂撞了他，但在解釋通順之后，其實莊周還是感到蠻高興的，畢竟自從惠子死后，就再也沒有能與他辯論的對手了。

　　要不然，我自己培養(yǎng)一個？

　　莊周忽然心中一動。

　　培養(yǎng)什么呢？當(dāng)然是培養(yǎng)一個有能力跟他抬扛的對手咯。

　　在這方面，至少身邊的老人莊伯是不行的……

　　莊子不易察覺地瞥了一眼莊伯，回想起后者方才幾次被蒙仲說得啞口無言，他暗自搖了搖頭。

　　想到這里，莊周忽然失去了出游的興趣，在深深看著蒙仲點了點頭后，拄著拐杖邁步返回了正屋。

　　見此，莊伯緊跟其后。

　　目送著莊子與莊伯離去之后，院內(nèi)忽然響起一片歡呼聲，旋即，似向繚、華虎、穆武、樂進、蒙遂幾人，除了諸子中年級最大的武嬰尚在屋內(nèi)睡午覺以外，其余子弟皆一臉激動地圍在蒙仲身邊，七嘴八舌地說話。

　　也難怪諸子感到激動，要知道近二十年來，從未有人膽敢這般沖撞莊子而不被驅(qū)逐。

　　蒙仲笑著回應(yīng)著這些同伴，如實告訴他們其實他從始至終都滿心忐忑的事實。

　　而期間，向繚羞愧地對蒙仲道歉道：“當(dāng)日你蒙氏長老說你定然能成為莊子的弟子，那時我不信，還出言譏諷，今日一見，蒙氏長老果然所言不虛。”

　　聽了他這話，華虎、穆武二人亦紛紛向蒙仲道歉。

　　對于向繚、華虎、穆武三人，蒙仲倒沒有什么惡感，畢竟歸根到底是因為長老蒙薦為他‘造勢’有點過了而已，事實上這三人都是很好相與的善良之輩——這也是廢話，若非良善之輩，又怎么會被允許留在莊子居內(nèi)呢？

　　見此，蒙仲便表示，若沒有向繚、華虎、穆武三人替他放哨，沒有樂進、樂續(xù)為他找來諸多圣賢的竹簡，僅他一人，又如何能打動莊子呢？

　　聽了這話，眾人都感到頗為受用。

　　而與此同時，莊周已回到了自己正屋的正堂，盤坐在一張矮桌后。

　　估摸大概十幾息后，他伸手從矮桌上拿過一塊竹牌，用筆在竹牌上寫下幾個字，懸示于莊伯面前，只見上面寫著幾個字：彼子何人？

　　見此，莊伯便解釋道：“彼子叫做蒙仲，是景亳子姓蒙氏的族子，具體我亦不知，但此前其家族的長老蒙薦送他到居內(nèi)時，曾夸言此子定能成為夫子您的弟子。當(dāng)時我亦不信，但今日所見……”他偷偷看了一眼莊子的面色，見莊子眼眸澄清、毫無慍怒，這才又繼續(xù)說道：“觀今日之事，此子確有幾分聰姿?！?p>　　莊子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旋即又在另外一塊竹牌上寫下幾個字：喚來。

　　莊伯聞言一驚，旋即又是一喜，恭敬地說道：“我立刻就去?！?p>　　說罷，他轉(zhuǎn)身離開了屋子，走到院內(nèi)正好瞧見蒙仲仍被諸子圍在當(dāng)中嘰嘰喳喳地不知在說些什么，他遂喊道：“蒙仲，夫子召喚?！?p>　　一聽這話，除了蒙仲僅僅只有幾分意外，其余諸子皆面露羨慕之色。

　　期間樂進壓低聲音說道：“經(jīng)過今日這件事，夫子想必對你形象深刻，或許過不了多久，就會收你為弟子，恭喜?！?p>　　他的話中，帶著濃濃的羨慕。

　　“話不可說滿?！?p>　　蒙仲趕緊打斷了樂進的話，以防止被屋內(nèi)的莊子聽到，旋即壓低聲音寬慰道：“若夫子果真破例收我為弟子，收一人跟收幾人，又有什么區(qū)別呢？”

　　諸子聞言一愣，旋即立刻明白過來，不由地紛紛露出狂喜之色。

　　不得不說，哪怕是在莊子居內(nèi)僅僅只住了一年的華虎、穆武二人，其實也早已對此失去了希望，認(rèn)為自己不足以打動莊子，成為莊子的弟子，沒想到時來運轉(zhuǎn)，事情竟然出現(xiàn)了這樣的轉(zhuǎn)機。

　　當(dāng)即，院內(nèi)諸子顧不得羨慕，紛紛提醒蒙仲一定要想辦法打動莊子，使莊子破例收徒。

　　只可惜莊伯那邊催得緊，一干小伙伴只來得及說幾句話，便只能放由蒙仲單獨面見莊子。

　　“須知過猶不及啊，千萬別再頂撞夫子了……”

　　一干小伙伴在心中暗暗祈禱道。

　　在諸子的暗自祈禱中，蒙仲跟在莊伯身后，走入了莊子居住的正屋，再次瞧見了坐在矮桌后的莊子。

　　雖然蒙仲先前頂撞了莊子，但因為他有理有據(jù)，言辭婉轉(zhuǎn)，且話中不乏有說中莊子心坎的贊美之詞——比如那句「圣人不教則眾生被惑所擾」，因此莊子倒也并不太在意蒙仲先前的頂撞。

　　是故，當(dāng)看到蒙仲走進來后，他抬手招了招，又指指矮桌右側(cè)，示意蒙仲坐到西側(cè)的位子。

　　蒙仲當(dāng)然不會違背，走過去正襟危坐。

　　沒想到坐下之后，他發(fā)現(xiàn)莊子忽然稍稍皺了皺眉，心下有些不解，遂順著莊子的視線看了一眼，這才發(fā)現(xiàn)莊子正看著他的坐姿。

　　『正襟危坐也不對？』

　　蒙仲有些不解，旋即忽然看到了莊子的坐姿，后者是盤腿而坐的。

　　他頓時明白過來，遂像莊子那般改為盤坐。

　　原來，「跪坐」的本質(zhì)乃是「禮」，表示恭謹(jǐn)虔誠，是「禮數(shù)」的象征之一。

　　而莊子推崇的是道家的「道法自然」，主張順從天道、摒棄「人為」——即摒棄人性中那些“偽”的雜質(zhì)。

　　在莊周看來，真正的生活是自然而然的，因此不需要去教導(dǎo)什么、規(guī)定什么，而是要去掉什么、忘掉什么，忘掉成心、機心、分別心。如此一來，還用得著政治宣傳、禮樂教化、仁義勸導(dǎo)？這些宣傳、教化、勸導(dǎo)，莊子認(rèn)為都是人性中的「偽」，所以要摒棄它。——這也是莊周抨擊儒學(xué)「虛偽」的一個原因。

　　而讓莊子感到無奈的是，在孔子過世百余年后的當(dāng)今，儒家已成為當(dāng)世的顯學(xué)——雖然在各國的決策層，目前仍是縱橫家與法家的自留地，且并沒有國家因為沿用儒家思想而成為強國，但在世俗間，儒家所奉行的禮，早已經(jīng)深入人心。

　　當(dāng)然，這樣的結(jié)果也并非都是儒家的功勞，而是周王朝，是周王朝奉行周禮，才使得天下萬民逐漸接受了禮這個概念——儒家的禮，其實可視為是周禮的延續(xù)。

　　不過對于蒙仲而言，跪坐也好、盤坐也罷，差別都不是很大，甚至于，盤坐還要比跪坐更加輕松，更不會像跪坐那般，坐久了之后雙腿發(fā)麻，連站都站不起來。

　　瞧見蒙仲改變了坐姿，莊子微微點了點頭，旋即提筆在一塊竹牌上寫了幾個字，旋即將竹牌推到蒙仲面前。

　　只見上面寫著一行字：我不會收你為弟子，你可知道原因？【PS：這是通俗的說法，莊子肯定不會這么寫，但如果作者寫汝非吾弟子人選云云什么的也沒這必要，書友們明白就行，以后類似的場景都這樣，不要問作者「莊子寫那么多字跟主角辯論累不累」那樣的話（笑）?！?p>　　看到這句話，蒙仲的心情不禁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