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端午,由于工作的事情,我一忙起來就把老宅猴子的事兒給忘記了。再加上我哥從外地回來,還帶了女朋友回來,說是要結(jié)婚。我母親守了十幾年的寡,如今終于有一位要成家立室,把我媽給高興壞了,于是把家里打醬油這類事情就交給我了。
準嫂子是外地人,跟我哥來界頭村結(jié)婚,當然是愿意從簡的了。我母親說的什么六雞六禮啊,擺酒啊,準嫂子說一切過門禮節(jié)能簡就簡。我母親就說,既然年輕人愿意從簡,那么大禮就算了,但是像擇個日子,殺只雞當加菜,請自家叔伯,娘家舅舅一起吃頓飯這樣的禮儀是不能少的。
然后我母親就準備第二天動身去一個叫做沙梓表的地方請一個叫做盲佬的先生選一個黃道吉日。
我小的時候跟我祖母去見過沙梓表,見過那會日子,識算命的盲佬。
沙梓表藏在一條山谷中,要先經(jīng)過虎頭山,沿著黃塘河邊上那條寬泥路,然后爬上一條山坡,沿著山坡一直走大概要走一個小時才到。
這沙梓表由于深藏山谷,又沒有便利的交通接軌,所以總是給人神秘莫測的感覺。外面的世界對于住在沙梓表的人知之甚少,只知道他們從來不會離開這個地方,不管外面怎么發(fā)展,怎么繁榮,怎么有吸引力。
由于從虎頭去沙梓表的泥路黃土飛揚,我不得不又發(fā)揮了我的想象力:沙梓表有可能是某個神秘部落的藏身之處。
我問母親,這里的人是怎么繁衍人口的呢?
母親白了我一眼,說,都是你為了講故事給瞎猜的。沙梓表西邊通蒼城,北邊才通虎頭,你看到通虎頭的路不好走,以為人家是野人,但是接蒼城那邊的可是水泥路,好走得很。沙梓表的人跟我們一樣,以前也種地耕田,結(jié)婚生子,你一會不要胡亂說話,把老先生個得罪了。
母親和我經(jīng)歷了西部片那樣的風塵之后,到了沙梓表,經(jīng)人指點,找到了盲佬的新家。母親是對的,沙梓表其實一點也不神秘,而且相當現(xiàn)代化:所有的房屋,一律紅磚水泥樓頂,屋型方正,朝向統(tǒng)一,而且家家門前門后都有一條細細的排水溝,兩條排水溝夾一排房屋,每排房屋大概有四五間,我粗略數(shù)了一下,沙梓表大概有二十戶人家。
這二十戶人家坐落在一個凸起的山包上,底下還有一張水塘。從盲佬這戶打頭的院子望去對面,是一個地勢逐漸變低,蜿蜒成一個平臺那樣的小山坡,小山坡上面赫然建著一座巨大的墓臺。
可能跟祖母來的時候我太小了,我對于這個墓臺毫無印象。
那盲佬現(xiàn)在看上去視乎有一百多歲了吧。我偷偷問母親。
母親小聲地說,沒有也差不遠吧。老先生陰德積得好,子孫孝順,壽數(shù)高。
盲佬臉上搭著一塊白色的面巾,仰面躺在床上呼呼大睡。我和母親坐在床邊等他醒來。這是盲佬家的規(guī)矩,我們剛到的時候,盲佬的侄子告訴母親的:如果客人來的時候盲佬醒著,可以直接進房間問事;如果到的不是時候,盲佬在睡覺,那么客人得坐等他醒來,千萬不能叫醒他。
等了大概有一個小時,盲佬突然從床上像一只被人踢了一腳的狗那樣,一骨碌地爬起來。做起來之后,他兩條腿分開,歪向一邊,雙手又放在同一邊,臉上的面巾掉下來,他仰望向屋頂,一雙松弛的眼睛緊閉,我一看,那眼皮是緊緊密合的,好像用針縫上的一樣。
我母親一看盲佬醒來,母親叫了一聲老先生。盲佬側(cè)著頭聽我母親說明來意,他又長有厚的耳朵垂到肩膀上。
給我兩個人的四柱來?盲佬的牙齒也沒有了,干癟的嘴巴一張一合,像咀嚼什么東西。
四柱就是八字,八字就是一個人的農(nóng)歷出生年月日時。
我母親報上了哥哥和準嫂子的八字,盲佬伸出左手,口中念著甲乙丙丁,自子丑寅卯,算了一會,就排出了各自的八字。
一枝一枝講。盲佬算好之后低頭動了一下鼻子。
母親說,聽老先生的。
老先生開始算哥哥八字的大運,算了大運開始算神煞,算了神煞開始算流年,算了流年,又開始算準嫂子的八字,又來一遍。然后才開始對日子。
最后盲佬選了一個成日作為成婚日。
最后,母親說,那請盲佬給算算另外一枝八字,她說出那個八字,是我的。
盲佬又掐起手指來,算了一會,問母親,是同你一起坐著的這位后生嗎?
母親說是。
盲佬的腦袋轉(zhuǎn)過來,又轉(zhuǎn)過去,好像是用耳朵很努力地聽什么東西。
過了一會,說,這個后生今年有沒有出過遠門?流過血?或者有什么牢獄之災沒有?
母親回頭看了我一眼,說,你自己答老先生啊。
我囁囁嚅嚅地,低聲回答盲佬:沒。。。。。。。沒有。
盲佬抬起頭,用一直耳朵對著我,說,那就麻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