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刷了碗筷，趙百川便端端正正坐在桌旁，雙手?jǐn)n袖，神色平靜，心里安寧。
人是會隨著經(jīng)歷事情之多寡而發(fā)生變化的。窮人家的孩子早當(dāng)家，便是這其中的一個表象。
趙百川如今雖然只有十二歲，但經(jīng)歷的事情就如同成年人而言，都已經(jīng)算是很豐富的了，他的心態(tài)老成，一般的成年人若是當(dāng)家理事得晚，或許還比不上趙百川這么個十二歲的少年。
二人圍桌而坐，守著歲，左右無聊，趙百川便說起了自己以前的事情。
包括在他還沒有投胎時他們家是如何如何富有闊綽，平安鎮(zhèn)的人家無不低上一頭；
包括他的到來如同一顆災(zāi)星臨世一般，不僅給母親帶來了窮兇極惡的病魔，把他們趙家的雄厚家業(yè)給拖垮了，最終還讓父母雙親都喪了命；
包括在父親去世之后他一個人背著比他小不了多少的背簍去山里采藥所經(jīng)歷的許多刻骨銘心的事情，例如他在剛開始采藥沒多久，那也是一個酷夏，腳上穿著剛剛編織的草鞋而被磨出了血泡，偏偏那些個血泡還被戳破了，陽光如火般毒辣，照在人身上如同掉進(jìn)了油鍋里一般，趙百川瘦小如猴的身軀經(jīng)受著百般折磨，很多時刻他都想直接躺在地上不動了，讓太陽曬死他得了，反正活著那么累，還一點兒盼頭都沒有，死了一了百了。只不過一想到躺在床上被病痛折磨的娘親，趙百川便又因為滿心愧疚而不敢死，只得抹著眼淚汗水，承受著腳上血泡磨破后的痛苦，頂著炭火一般的太陽，嚎啕大哭著一瘸一拐在山里尋藥。
那時候是真的苦。
即便現(xiàn)在想來，趙百川仍然心有余悸，久久不能平靜。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當(dāng)時是怎么熬過來的，好像不知不覺就從那段飽經(jīng)生活摧殘折磨的歲月里走了過來，然后云散風(fēng)清見月明。
這是趙百川第一次跟狐小仙兒說自己的過往。
趙百川說得漫不經(jīng)心，狐小仙兒聽得動魄驚心。
有些歲月，并不是一定要親身體驗才能有身臨其境的感受。
她腦子里浮現(xiàn)出一個曬得黢黑，個子不高且瘦的男孩兒，背著一個有些夸張的背簍，在野外仰天嚎哭的無助形象。
狐小仙兒不知道如何安慰有些神情落寞的趙百川。
正如之前她在陳長生、青竹小和尚等三人聯(lián)手逼入絕境之時，拖著搖搖欲墜的身軀回去母親兄妹死的地方一樣，趙百川依然沒有安慰她。
有些傷痕，注定只有自己埋頭舔舐。
忽然，一陣沉悶的鐘聲敲響。
新年與舊年終于開始交接了。
氣氛有些凝重，狐小仙兒便想著改善一下氛圍，便伸出雪白的手，調(diào)笑道：“雖然你的故事很悲情，很能打動人，但說話的新年禮物可不能少，畢竟這么冷的天，我陪你一坐便是這么幾個時辰！”
趙百川微微一笑，從袖口里抖出一串銀錢，不多不少，正好十二枚，說道：“這是你第一次到我家，壓歲錢還是不能少你的?！?p> 發(fā)壓歲錢，是平民百姓過年必不可少的環(huán)節(jié)，大人給小孩兒發(fā)壓歲錢，期望的是小孩兒能夠平平安安，不被邪魅事情纏身，壓歲，同壓祟。小孩兒給大人壓歲錢，則寓意著讓老人健康長壽。
十二枚銀錢，也有講究，一年剛好十二個月，也就寓意著一年風(fēng)順；當(dāng)然，四枚也可，畢竟一年又分四季。
對于凡人中的這些規(guī)矩，狐小仙兒自然不甚清楚，是以在看到她陪著趙百川守了好幾個時辰才得到這么幾個銀錢之后，還忍不住撇了撇嘴，不過當(dāng)她從趙百川嘴里聽到關(guān)于壓歲錢的來歷和寓意之后，便又笑得合不攏嘴了，還一本正經(jīng)地說這十二枚銀錢她會保存好的，一定不會拿出去亂花。
見到狐小仙兒那股子發(fā)自肺腑的歡喜勁兒，趙百川笑著搖頭，如同長輩看晚輩一般。
狐小仙兒樂樂呵呵地去她房中休息了，趙百川卻沒有去睡覺，精神極好的他推開門，站在自家門前。
一眼望去，腦海里的舊時景象全變了，趙百川甚至不知道自己這座小木屋旁邊的高大仙家府邸中，居住的都是些什么人物，這些人家的門長時間都是緊閉著的，除了門楹上的嶄新春聯(lián)還能證明這些高門大戶并非無人居住。
平安鎮(zhèn)成為平安老鎮(zhèn)，說是仙家鎮(zhèn)子，其實一點兒仙氣也無，現(xiàn)在還一點兒人氣都沒有了，活脫脫像一個鬼鎮(zhèn)。
趙百川就這么雙目空洞地看著，怔怔出神。
時間無聲，當(dāng)次日晨光喚醒大地的時候，趙百川才恍神過來，出個神便是一夜，時間真好混。
趙百川便又如同一個貨真價實的廚子，一頭扎進(jìn)廚房。
大年初一有個規(guī)矩，早晨得吃湯圓，家里條件不好的，用糠或者樹皮粉捏成圓形湯圓，好一點兒的人家可以吃玉米湯圓，再好一些的就可以吃上小麥打出來的面粉湯圓或者糯米湯圓，只有最有錢的人家，才可以在鍋里丟幾個雞蛋。
之所以要在大年初一早晨吃圓的，寓意便是一滾就是一年，中間沒有磕磕絆絆。
狐小仙兒記住了昨夜趙百川的叮囑，起了個大早，并且沒有如往常那樣大呼小叫一驚一乍，如同一只溫順的小貓。這些都是民俗的忌諱。
趙百川很滿意，他還怕狐小仙兒不把他叮囑的這些忌諱當(dāng)回事兒呢。
趙百川煮了一鍋糯米湯圓，里面還有兩個雞蛋，這些都是他在平安新鎮(zhèn)買回來的。
洗漱之后，水不能外倒，盛在盆里，這些水只能過了大年初一才能倒出去，否則便是不吉利的。
黃糖是放在碗底的，趙百川舀了兩碗熱氣騰騰的湯圓端上桌，香氣四溢。
落座之后，喜好甜食的狐小仙兒已經(jīng)迫不及待地狼吞虎咽了起來，趙百川則半個一口慢慢進(jìn)食，以前的時候，他們也吃湯圓，不過是最粗糙的樹皮打磨做出來的，實在是沒有多余的錢來買面粉食財。
“喲！日子不錯啊，還吃上了糯米湯圓，給我也來一碗唄？”
趙百川聞聲抬頭，見到來人后，本來有些喜色的臉色一下子就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