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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隕凡塵

第八章: 悲傷的家,每個人都是悲哀角色

情隕凡塵 玉水云天 4061 2020-12-06 23:57:55

  世界上最大的可悲,就是被至親的人傷害。痛著,只能沉默忍受。直到忍耐的最后一根稻草破滅。才會爆發(fā)反抗,這反抗就會更加徹底,沒有一絲的余地。

  ……

  這一天在八月里,晚飯后突然下雨了,還刮著大風(fēng),雨點落在瓦上像無數(shù)的豆子滾動一樣,樹枝互碰發(fā)出沙沙的聲響。

  吉巧在灶房洗著碗,母親已開始用個大木盆剁豬食,二姐配合著清理著南瓜藤、洋芋葉等。

  “媽——,我想跟鄰村的趙菊花她們出去打工,”二姐試探著說,“我們今天趕集的時候,遇到了鄰村的趙菊花她們,她們?nèi)ツ暌讶ミ^,是幫人家做鞋子,可以介紹我一起做?!?p>  “不要去了,跟爸媽一起苦苦,找個對象成個家那才是正事。”吉巧媽停了一下,“跟著人家去人生地不熟的,你不怕被人給賣了。”

  “怎么會呢?我又不是憨包,她們都是去過的,害怕什么?再說苦點錢來補(bǔ)貼家用不是更好嗎?”

  “你看看村里出去的有幾個回來?家雞飛出去時間久了就成野雞了,還能再回來?”吉巧爸坐在火塘邊喝著水,手里捂著個旱煙鍋,不知什么時候這已成了一道不變的風(fēng)景。

  二姐白了父親一眼,低聲嘟囔道:“在家有什么好,臉朝紅土背朝天的苦,一年到頭苦得個什么?還弄得人灰頭土臉的?!?p>  “你和別人不一樣!人家有合適對象嫁了不回來也行了,女人就像要潑出去的水?!奔蓩屨f,“可是,你得招一個姑爺回來啊,我們還等著你養(yǎng)老呀!你去了不回來我們咋辦?”

  “我一定回來養(yǎng)你們。”二姐保證到,“外邊世界大,也好找合適的人?!?p>  “那要是找到個中意的生米煮成熟飯,人家不來呢?我和你爸不就竹籃打水——一場空了嗎?”

  “我覺得該出去見見世面,窩在這大山里再聰明的人也要變憨了。”吉巧把碗放在竹碗籮里從灶房走出。

  “沒你什么事,少摻和?!奔砂謪柭曊f,一股濃濃酒氣撲面而來。不知什么時候,每天早晚飯喝酒也成了父親的習(xí)慣,總感覺那酒能讓他舒服,讓他忘卻許許多多的煩惱。

  “再說了,你出去了我們連莊稼都種不了,你也知道現(xiàn)在種包谷洋芋要排隊,一家?guī)椭患覔Q工種,你不幫人家,時間長了人家也不會幫你的。你爸要放養(yǎng),我要喂豬做家務(wù),你再出去誰去幫人?”吉巧媽訴說著,“再過兩年,你爸地也犁不動了,怎么辦?緊要的不是出去,而是好好訪一個合適的姑爺進(jìn)門,那才有勞力呀?!?p>  “媽——!吉巧不是小學(xué)畢業(yè)了嘛,她可以當(dāng)勞力呀。再說,守在家里這方圓團(tuán)轉(zhuǎn)就這么幾個男人,條件好的人家又不愿意,愿意的人又窩囊,怎么找?”

  “媽——!姐姐要去就讓她去,我可以當(dāng)勞力了。”吉巧幫助二姐勸道,“在家里確實找不到稱心的男的?!?p>  “萬一你考取初中不讀了?不過不讀也好,書讀多了是非多。”吉巧爸看不慣吉巧幫忙,“你招在家嗎?人家王東愿意嗎?”

  “他不愿意,我還不愿意呢!”吉巧回道。

  “你說什么?作死呀你?!奔砂钟脽熷佒钢蓞柭曊f,“你想悔親?”

  “是你們逼的,我就不愿意,咋了?”吉巧頂了句嘴。

  “你反了你!”旱煙鍋飛了過來,狠狠抽在手膀上,像突然扎下顆釘子,痛得鉆心。

  吉巧含著眼淚,忙走開,握著手臂,狠狠瞪著父親。場面一時變得沉默。

  “你們太自私!你看看我大姐,好端端的人,現(xiàn)在過成什么樣子,姊妹開親,親上加親,好了吧!養(yǎng)出了個小憨包!”吉巧站在門邊,便于跑出家門,咬咬牙說,“還嫌不夠,現(xiàn)在又來害二姐!”

  “你這逆子!要是知道是你這種,老子早把你喂狗了!”吉巧父親站起來聲,吉巧趕快往門外跑。吉巧爸沒有追,又坐下。

  屋內(nèi)頓時安靜下來,只聽到咚咚咚,咚咚咚剁豬食的聲音。

  “爸——,你就讓我去吧!你看都介紹了多少人了,不是都不成嗎,找個窩囊廢那不害我一輩子嗎?”過了一會兒,等氣氛稍有緩和,二姐哀求父親道。

  “不行!你就死了這條心吧!就是找個窩囊廢也比人財兩空強(qiáng)?!奔砂诌€在氣頭上。

  “你怎么不講理??!”二姐也開始頂嘴,“我們都約好了!”

  “不講理怎么了,你們都是我養(yǎng)大的,我想怎么樣就怎么樣!從明天起,不準(zhǔn)再離開這個家門!”強(qiáng)硬的語氣。

  “我就要去!”二姐也強(qiáng)勢回道,“都跟人家說好了”。

  “要去吧,那我現(xiàn)在就打死你!”吉巧爸起身一煙鍋挖過來,“全當(dāng)我白養(yǎng)了。

  二姐完全沒有防備,腦門頓時鮮血直流,鮮紅的血一滴一滴慢慢落著,落在綠色的豬草上。

  “怎么能這樣!”吉巧媽在身上搓了搓沾滿豬食的手,趕忙扶起。吉巧也趕忙跑回屋,找白酒來擦拭,扶著二姐回了房間。

  堂屋中父親坐回原位,大口大口吸著旱煙??吹贸?,雖然他出了口氣,其實內(nèi)心卻痛苦不堪,他也不想打呀,誰不懂得心疼自己的孩子,可是他又不得不強(qiáng)勢,一種近乎于神經(jīng)質(zhì)、近乎于竭斯底里的強(qiáng)勢。他害怕女兒一個個都離開自己,自己老了該怎么辦呀,什么時候餓死、病死都沒人知道。吉巧媽嘆了口氣,輕一刀重一刀剁著豬食。她雖然對丈夫的魯莽行為有意見甚至是埋怨,但同時也明白丈夫的擔(dān)心和后怕,這就像一個魔咒讓他走火入魔,也是一個無法治愈的心病。

  吉巧擦燃火柴點亮煤油燈,拿了手電筒出門扯了一把黑蒿回來,使勁柔軟糊在二姐的傷口上,血沒有再出。

  二姐呆若木雞,什么也不說,連淚水都沒有,只是呆呆的、呆呆的坐在床沿。吉巧也不知說什么好,也一起呆呆地坐著,把手放到了二姐的手里,冰冷冰冷的。

  轟——轟——,兩聲雷鳴過后,又是一陣暴風(fēng)雨,屋外樹枝在彼此撞擊中發(fā)出咯吱咯吱的響聲,雨珠啪啪啪地猛烈敲擊著瓦片,敲擊著屋內(nèi)每個人的心。

  呆了大半個時辰,二姐鉆進(jìn)被子捂著頭睡了。吉巧知道二姐此時并不會睡去,她正如受傷的野獸,被圍困而失去了自由,她不知什么地方才是出路,什么時候才有出路。吉巧上床坐在床頭,全無睡意,雖然受傷挨罵的是二姐,但她的心卻異常難過、悲痛,似有千斤之鼎壓在心頭,讓人喘不過氣來。

  屋外的寒風(fēng),擠破墻角的縫隙,侵入了房間,渺小的煤油燈閃動著火苗,在昏暗的房間中顯得那么微弱,火苗就要熄滅,還好,最終還是沒有熄滅,但寒意充斥了整個房間。

  每個人內(nèi)心的靈魂,往往是在漆黑中活動,因為光亮中每個人都得穿著道具,扮演著自己的角色。吉巧吹滅了燈,房間一片漆黑。姐妹二人的心并沒有因黑暗而停息,反而像熱火在燃燒,拼命點亮自己。

  也就在這漆黑的夜里,吉巧思緒變得更加清晰,她又想起了這個家和這個家中的每個人……

  父親這一輩男的就哥倆個,大伯還那樣被弄死了,只剩父親一人,并且膝下沒有一個兒子,在村里抬不起頭,就說干農(nóng)活吧,也得等人家勞力強(qiáng)的先排好才輪得到自己。平時村里人表面上尊重,但這種尊重是用遷就和忍耐換取的,在村里他就是個“什么也不說,人家說什么他都不反對的人”,他沒有話語權(quán)。再想到傳宗接代的問題,父親更覺得自己就是個罪人。

  原本以為在社會上不能發(fā)言,在家應(yīng)該說了算,可是卻漸漸發(fā)現(xiàn)真是“子大不由父”,他的家長權(quán)威也不斷受到挑戰(zhàn)。令他唯一欣慰的就是他的那群羊,在羊群中他能找到人群中沒有的自信,每只羊都得聽他的召喚,他是羊群之王,至高無上。那些羊似乎更懂他的心,每天無怨無悔地陪著他,排解他心中的哀傷。

  為了迎合世態(tài),為了本宗的后續(xù),他沒有辦法,所以有的事他必須武斷甚至專橫去做,他那樣做,其實內(nèi)心比受傷害者還痛,受傷害者有痛就要反擊,于是更大的傷痛就此產(chǎn)生,惡性循環(huán)。

  每晚飯后他經(jīng)常獨自一人巴扎巴扎吸悶煙,已成為一種無法改變的習(xí)慣,旱煙麻痹了他所有想揭竿而起的神經(jīng),能讓他短暫忘卻人生中的不幸。

  吉巧就是從那一圈圈飄散的濃烈煙霧中,讀懂父親。

  母親呢,更是一個“小媳婦”,因為生不了男孩,在家中根本沒有地位。奶奶在世的時候,母親連飯桌都不敢上,只能端一碗在灶房自個兒吃。奶奶去世了,母親終于可以上桌了,也算是翻了身。但于父親而言,母親就是“丫頭”,只能按照父親的旨意做事,在父親受氣的時候成為發(fā)泄的對象。

  她不敢想未來,也沒有未來可想。讓她心有所安的是,每天起早貪黑弄豬草喂的幾頭小豬,正一天天長大,按目前的狀況,年底宰殺時在村里排名第一是沒有問題的了。這樣也能在三親六戚和村里人中自豪一次,說明自己還是一個非常有用的人。

  再說大姐,結(jié)婚三年了,從一個漂亮的大姑娘變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農(nóng)村婦女。兩根辮子已盤起,塞進(jìn)了一個藍(lán)色的帽子里,粉紅色的頭巾也換成了翠綠色,后來聽說為了補(bǔ)貼家用,兩根辮子也剪了賣了,還好有帽子可以用來掩蓋這份苦澀。腳上的繡花鞋沒有了花朵,身上的衣服多了幾個補(bǔ)丁。她每一次回來總是匆匆忙忙,眼淚汪汪。母親總要捏一個米團(tuán),用菜葉包一點豬油,讓她帶上,隨著一句“日子是慢慢過的,習(xí)慣了就好?!钡膰谕?,把她送出村莊。

  二姐小學(xué)畢業(yè)沒有考上初中就回家務(wù)農(nóng)了,家里因為她的加入勞力大增,農(nóng)活也干得不是那么艱辛。而且家中也充滿了生機(jī),村中的幾個姐妹會時不時來串門,總會有笑聲,至少不像以前一天到晚不是父親沉悶的臉色就是母親憔悴的神情。

  二老舒坦了一段時間,又慢慢恢復(fù)到原來。因為二姐的婚事,實在讓父母揪心。二姐人長得標(biāo)志、勤快,又是“女大十八一枝花”的年紀(jì),所以隔三差五就有媒婆上門提親,高不成低不就,最后都是“黃花菜——涼了”。

  家庭好、人合適的不愿上門招親,這父母自然是不同意的,即使二姐中意也不行。一兩次后,父親直接宣布,以后不招親的就不接待提親了。這中間有個叫代清的小伙,眉清目秀,腳勤手快,還是初中畢業(yè),在當(dāng)?shù)匦W(xué)代課,二姐比較中意,因為不愿上門入贅,父母堅決不同意,為此,二姐還賭氣不理父母幾天。

  愿意來入贅的吧,不是小火不出眾,就是對方家庭特別差,有一個叫范文成的,人也還可以,但家中只有一間房子,還帶著個老母親,二姐勉強(qiáng)同意,可父母就是不同意。說“招親就是為養(yǎng)老,這不變成幫別人養(yǎng)老了。”

  現(xiàn)在,二姐要出去打工,那就像掉了線的風(fēng)箏,父母是無法管了,父親的“棋盤”無法走了,當(dāng)然不會同意。二老也真的可憐,但二姐似乎更可憐,這究竟是為什么?仿佛這種可憐是沒有辦法改變的,必須要有人接受這可憐的處境。

  萬一二姐真走了呢?吉巧不敢想了,這招親的事就落到自己頭上了,自己不可能讀書了,還得得罪王家退親,又是無休止的提親,以后的日子又會怎樣呢?吉巧迷迷糊糊中睡著了……

  吉巧和二姐悄悄溜出家門,順著山間彎曲的小路奔跑,因為大路人多怕被發(fā)覺。隱隱約約聽到父母和村里人的喊聲“二花”“吉巧”“你們轉(zhuǎn)來啊”。她們使勁的奔跑,可就是跑不快,好不容易翻過幾座山,跑到了一座橋邊,姊妹倆傻眼了。因為父母,村長——王東的父親,還有很多的村民,站在不遠(yuǎn)處,他們拿著繩子,緩緩朝她們走了,近了,更近了。突然二姐一句“吉巧,父母交給你了”,翻身投入了江中,被滾滾的江水卷走了。“不要,不要呀!”吉巧如晴天霹靂,熱淚狂奔,慌亂呼叫,“二姐,不要呀!”

  一陣疼痛把吉巧驚醒,手打在了床頭上。原來是噩夢,吉巧趕快揉揉眼睛,煤油燈竟然亮著,不會是昨晚忘記吹滅,是自己親自吹的啊,是不是二姐起夜呢。吉巧起身看了看,只見煤油燈的旁邊有一張紙,吉巧拿過一看,真傻眼了,只見上面寫到:“吉巧妹妹,姐走了,照顧好爸媽!只有出去,我才可能有希望改變自己的命運(yùn),原諒姐姐的狠心離開和不辭而別吧,等一切都變好了,我會回來孝敬父母,為他們養(yǎng)老送終的……”

  雨打在瓦上的聲音沒有了,樹枝好像也不再碰撞,公雞打了兩三聲鳴,天應(yīng)該快亮了。

  吉巧緊緊捏著那張字條,重重的,似有千斤之重,淚水浸濕了她的眼睛。她咬咬嘴唇,吹滅了油燈,任由淚水盡情的流淌,就讓她去吧!何許這就是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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