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獲新生不僅需要勇氣和魄力,更需要活下去的實力。我們永遠都無法想象每一個明天會多么的坎坷和艱巨,但這一天都要過去。人真的了不起,只要生命尚在,都會堅強的活著,無論活著的形式多榮光或多悲慘。
……
主意已定,吉巧收拾好東西,退了房間,要說東西其實也沒有什么,什么被子呀等,全扔垃圾桶了,她不想讓這些帶著骯臟氣味的東西回到山村老家,那兒至少還是一個相對純潔的地方。最終想來想去,什么也不要了,凈身回家。在吉巧的心目中那是一個于她而言是個純潔的地方,至少自己是純潔得可以引以為傲的,回到那兒,讓靈魂重新接受洗禮凈化,讓自己能重新心安理得做人。
她在集鎮(zhèn)胡亂吃了碗米線,就向大山走去。她不敢走正道,而是沿著路的山林走著。
中午的陽光不再那么明媚,倒像無數(shù)的眼睛穿過林間,找尋她的存在,羞辱她骯臟的靈魂。她盡量走在陰暗的叢林下,避開林間穿入的陽光,那是些毒辣的眼光,像禿鷲的一樣犀利,像餓狼的一樣貪婪,像變色龍的一樣沒有盲區(qū)。
她在林間徘徊向前,像在找拾菌子一樣緩慢,又像兔子一樣忐忑不安。她自我覺得不能走得太快,因為天不黑她不敢進村,怕被村民辱罵甚至是捆綁。
就這樣,順著蜿蜒起伏的大山,她悄悄向家靠近,靠近。此刻她覺得回家太難太難,但不回家卻沒有去處。
終于,西邊的殘陽收回最后一縷血色的余暉,山村頓時暗淡冷清了下來。吉巧盡可能從人少的田埂地腳走,突然村里的一條狗叫了起來,她趕忙躲進地邊草叢,還好,那是村里一戶人家來了客人,并不是發(fā)現(xiàn)了她的到來,但她還是嚇出了一身冷汗。
那晚沒有月亮,竟然也沒有星星,好像故意躲避開,好讓吉巧到來。她悄悄摸到院門邊,還好院門還沒有關(guān)閉,就躡手躡腳地往里屋走去。門半掩著,燈光擠出門,爬上廂房的草頂,遛向夜空……
咚咚的聲音傳來,聽聲音吉巧就知道母親正在剁豬草,這活計她365天日日如此,一干就是一輩子。
“媽——”吉巧跨門而入,隨即關(guān)上房門,“媽,我回來了!”
她這糊涂奇然地闖入,把母親嚇了一跳:“吉巧!你回來干什么?能滾多遠滾多遠,最好不讓我們再看見?!?p> 母親抬起頭,吉巧這才發(fā)覺,那木柴般干瘦的臉上滾流著淚珠。
“媽——”吉巧不由分說撲到了母親的懷里,母女相擁頓成淚人??奁?,哭泣,哭泣是最好的見面方式,也是最好的表達方式。
情緒傾瀉了差不多,母親問道:“沒吃飯吧?”這一問又讓吉巧覺得好哭,連人都不敢見,那還有吃飯的地方?!皨尅?,你也沒吃吧?”吉巧見屋里冷火秋煙的,斷定母親也沒有吃。
“一個人沒心場吃,你爹在的時候,不管怎樣都得做飯,他走了,一個人能吃啥吃啥吧。煮豬食的時候丟兩個洋芋在鍋洞里面也就一頓了。”母親語氣有些哀怨,但好像也習以為常了。
吉巧沒有說什么,她感覺無從說起,安慰?自責?似乎都不恰當。“有面條嗎?”她問道。
“也行,就煮碗雞蛋面吃吧!”母親說著起身要去做。吉巧忙拉住母親的手:“我去吧!”“不行,你剛回來休息一下?!蹦赣H強按住吉巧的手?!澳俏疑鸢伞!奔烧f著就去抱柴,就這樣母女兩一起煮了兩碗面條吃了。在吉巧看來,那晚的面條特別的香,還沒到嘴邊口水都出來了,她吃到了媽媽的味道,嘗到了家的味道。
吃過面條母女兩洗好碗筷,就開始繼續(xù)剁豬草。吉巧拾起菜葉遞給母親剁,在這個過程中,母女相互訴說了各自經(jīng)歷的事,她們時不時停下來哭泣或者互相安慰下,又繼續(xù),平時一個小時干完的活,那晚用了兩個多小時。
那晚母親非要同吉巧一起睡,她們繼續(xù)聊著家里的事,從以前聊到現(xiàn)在,仿佛有說也說不完的話,很多很多的……
“你還回去嗎?”母親突然問道。
“不回去了!就在家守著你。”吉巧說,她沒有說關(guān)于孩子的事,在農(nóng)村未婚生子,那是很丟人的事,她還沒有想好該如何開口,只是想先回來住下再說。
“那也好,招個上門女婿來,也好給我養(yǎng)老送終?!甭犅曇艏煽梢愿惺艿侥赣H的欣慰。
“村里的人會怎樣對我呢?會罵,會捆綁嗎?”吉巧小心翼翼問母親。
“嘴生在別人身上,他要罵要說你管得住嗎?過自己的日子,那些嘴爛的嚼幾天舌頭也就過去了。至于捆綁的事,你以為還是舊社會呀,想捆就捆,現(xiàn)在干什么都得講法?,F(xiàn)在的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人多的時候互相憑性子說點酒話撐個面子,真要做事時,借故一溜煙早跑了。特別是這種出力不討好的事,只有二愣子才會做?!?p> 母親的話,讓吉巧放松了很多,原來村里好多事都是在相互演戲呀,都清楚但誰也不說破,就這么一直演著,一代接著一代。
“現(xiàn)在各人自掃門前雪那管他人瓦上霜呀,還有很多人巴不得你出事呢,出事他才有看頭,才覺得自己還可以,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蹦赣H繼續(xù)告知吉巧她歷盡半生看到的和悟出的。
“我想去看看我爸,可以嗎?”吉巧試探性地說。
“你爸因為沒有兒子,又不是病死的,家族不讓進祖墳,就埋在山那邊我們家那塊地里。本來按照風俗,嫁出去的姑娘是不可以進父母墳地的,你也沒有嫁出去,還打算招個姑爺回來,應(yīng)該可以去吧?!蹦赣H沮喪說完,輕嘆了口氣。
“那我明早就去,我覺得真的對不起他!”吉巧有些自責,眼淚涌了出來。母親粗糙的手撫摸著她的臉頰,順勢擦去了她的淚水:“過去的就讓它過去了,其實你爸還是心痛你的,他選擇丟下我們,不全怪你,沒有兒子是他的心結(jié),加上你大姐腦袋出問題,你二姐又出走杳無音信,你在外的事又吹得風風雨雨的,他心就垮了,他自己覺得自己有愧,自己窩囊,他不能原諒自己,所以就選擇自我了斷了?!?p> 那一夜,母親又和她聊了許多他們年輕時的往事,說到高興處也會感概時光急速,歲月流逝。因為一天的勞累,吉巧感覺昏沉沉的,恍恍惚惚間總感覺母親在給自己拉被子,生怕自己蓋不著,偶爾醒來,總發(fā)覺母親的手搭在肩上,生怕她會飛走似的。在母親的眼里不管你長多大,不管你罪孽有多深重,你都是她的孩子,她都會接納你、保護你。
第二天,吉巧起來拿了瓶酒和兩個蘋果來到了父親的墳地——山間一塊空地上??粗钌囊粋€人,就這樣變成了一個紅土堆,想起父親對自己的愛,想起他悲痛的一生,吉巧甚是悲切,久久跪在地上,任由眼淚飄落,以此來向父親懺悔,讓父親寬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