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離死別痛苦的是過程的煎熬，真到那一刻其實很簡單，就是推進火化場熔爐的一剎那間，傳統(tǒng)喪事而言相對長一點，就是四顆棺釘釘下，也就意味從此陰陽兩隔了。
……
五人正交談中，吉巧大哥來順走進門打個招呼：“各位親戚，你們先坐著，喪堂那邊接著要關(guān)門，我來找個鑿子，等完事了我就回來陪你們?！闭f著進入一個房間拿了鑿子斧頭出去了。
“去看看這地方是怎么封棺的吧！”趙平提議。
“怕不妥吧？”李妍說。
“有什么不妥的，來都來了，要走就走吧?！碧拼笥抡f。
于是大家打開手機電筒，一路摸索著來到來福家，也就是喪堂所在的位置。
屋里人很多，王東五人好不容易擠到了側(cè)門處，準(zhǔn)確而言是先行站著的本村人主動讓出給他們的，畢竟他們是遠方來的客人。
昏暗的屋里被龐大的棺材占據(jù)了大半位置，加上前面兩盞微弱的長明燈，更增加場景的幾許悲切。屋內(nèi)剩余位置全聚滿了人，連堂屋兩面的側(cè)門處也是人頭攢動，這一定程度裝飾了屋內(nèi)的生機，沖淡了慘淡的氛圍，緩解了痛者的傷痛，疏導(dǎo)了悲者的悲催。
再看棺材前面吉巧的照片，一頭沒有改變的發(fā)絲下面是一張完全陌生的滄桑憔悴的臉，王東的眼眶苦澀得難受，像被人擠進了鹽水。這就是自己從前剛強刁蠻、陽光靚麗的女人嗎？這就是自己夢寐以求、一生難忘的女神嗎？這就是自己尋覓半生、割舍不下的情人嗎？——不是！眼前的這個已經(jīng)死去的滿面風(fēng)霜的農(nóng)村婦女，不可能是自己的吉巧啊……
近處有人低聲的討論，打斷了王東的悲思。
“真可憐，連個封棺的人都沒有?！?p> “是呀！娘家那邊長輩平輩都沒有男人，誰來封棺？這我還是都一次遇到呢?！?p> “怕只有婆家這邊找老一點的人封了?！?p> 這時，只見得三個孝子披麻戴孝跪在棺材前，他們分別是大女兒余麗，二女兒葉艷和傻瓜兒子三喜，最讓人心痛的是此時的三喜還以為再做游戲，不時對著人群傻笑一下，并沒有多少悲痛的感覺。上帝是公平的，蒙蔽了你的心智，同時也免除了你的痛苦。
棺材旁邊，吉巧媽和大姐、二姐戴著孝套哀傷站著，來順拿著斧頭，斧頭把包著紅布（紅布里包著零錢，要露出半截，是木匠封釘?shù)馁p錢）。
“吉巧，哥哥給你關(guān)門了?！眮眄槾舐曊f著。
“吉日良時天地開，地府安康自由行，天清地靈日月明，天官賜福進財釘。”來順大聲念著口訣。
然后他走到棺材的左前邊釘釘，“一釘兒孫滿堂在?！?p> 跪在棺頭的孝子忙喊：“媽呀，往右躲釘吧！”
然后他走到棺材的左后邊釘釘，“二釘榮發(fā)富貴來?！?p> 跪在棺頭的孝子繼續(xù)喊：“媽媽呀，往右躲釘吧！”
然后他走到棺材的右后邊釘釘，“三釘平安吉祥保?！?p> 跪在棺頭的孝子忙喊：“媽媽呀，往左躲釘吧！”
然后他走到棺材的右前邊釘釘，“四釘家族興萬代?！?p> 跪在棺頭的孝子繼續(xù)喊：“媽媽呀，往左躲釘吧！”
棺封好后，來順最后一斧把壽釘釘在棺蓋前右邊，把咽口錢掛在釘上。
剛一完畢，哀哭聲頓起。
“媽呀，我可憐的媽呀，您怎么就這樣走了?！庇帑惪薜溃皝G下弟妹怎么辦呀！”因為平時沒注意，除了會哭這幾句，剩下的就是“嗯嗯”的哭聲相伴以淚了。
葉艷更不會哭喪，只是淚水像天落雨一般不斷從眼中滾落，很長時間也沒有停下來的意思。而三喜感覺哭聲一點也沒有意思，爬起身到外面去了。
棺材一邊，來鳳哭道：
他舅母呀，你這回倒好了，不在陽間受罪了，你讓我兄弟拖兒帶女咋辦呀。
他舅母呀，你怎么年紀(jì)輕輕就去了，陽間再難們還有家嘛，陰曹地府有啥好呀。
他舅母呀，心中有苦們你說嘛，村間四鄰幫一把呀，你怎么就這么倔強呀。
他舅母呀，這些年大姐沒照顧好你們呀，讓你狠心拋家舍子，寧愿當(dāng)孤魂野鬼呀，姐對不起你呀。
他舅母呀，多燒錢財你帶上們，黃泉路上你大膽走呀，你在陰間照顧好自己們，保佑好你這邊的兒女呀。
……
棺材的另一邊，吉巧的老娘哭得甚是傷心，像在訴說一個辛酸的故事：
我的兒呀，叫天天不應(yīng)們叫地地不靈呀，哭干眼淚喊啞嗓，不見我的兒呀。
人人都說黃連苦們我的兒呀，我比黃連苦十分呀兒呀，一生無兒頭難抬們我的兒呀，中年就成寡婦人呀兒呀，萬般苦果我咽肚們我的兒呀，只為你們能成人呀我的兒呀。
不想命運捉弄人們我的兒呀，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呀我的兒呀，再苦再難你忍住們我的兒呀，偏偏選擇當(dāng)亡魂呀我的兒呀，有苦有難一同擔(dān)們我的兒呀，撒手而去娘心寒呀我的兒呀。
后悔當(dāng)初讓你讀書們我的兒呀，也就不會有那么多的苦呀我的兒呀，后悔當(dāng)初讓你外出們我的兒呀，是是非非少經(jīng)歷呀我的兒呀，后悔當(dāng)初不留你在身邊們我的兒呀，思念之情眼望穿呀我的兒呀。
尖溜溜不得碗飯吃們我的兒呀，熱乎乎不得碗湯喝呀我的兒呀，去時沒有一身好衣服們我的兒呀，斷氣沒有一口熱水喝呀我的兒呀，你一走了們路就斷了我的兒呀，可憐兩個孩兒還不成人呀我的兒呀。
……
吉巧的兩個姐姐也應(yīng)和著母親，小聲哭著，對著這個一張床上睡大，一口鍋吃大的妹妹，傾訴著自己的悲傷之情。
“我的妹呀！音容笑貌今猶在，如今卻不見你這人呀，我的妹呀！”
“想起小時們我的妹呀，一顆糖兒平半分，一件衣服穿幾人呀，我的妹呀?！?p> “趕街上場一同去，家務(wù)瑣事?lián)屩?，我的妹呀，姊妹從來沒吵架們我的妹呀，說了多少悄悄話呀我的妹呀?！?p> “大姐出嫁你傷心我的妹呀，經(jīng)常叮囑們我的妹呀，有事就找娘家人呀妹呀，說我會說我的妹呀，你咋不找姐妹們呀妹呀?！?p> “二姐在外你擔(dān)心們妹呀，二姐難過你傷心呀妹呀，如今二姐好好在呀妹呀，不見我的親妹妹呀妹呀。”
“世人都說你命好呀我的妹呀，聰明伶俐好讀書們我的妹呀，到頭來們我的妹呀，你卻過得這般慘呀我的妹呀?！?p> ……
悲涼的氣氛像一場攜帶良知種子的風(fēng)暴迅速侵入在場的人的身體和心靈。王東感覺心中成了麻辣燙，酸甜苦辣咸交合的味道強烈刺激著他的心里，撞擊著憋氣的腸胃，逆行而上鉆出到苦澀的眼睛里、辛酸的鼻孔間、赤紅的耳朵中、哽咽的嘴巴內(nèi)……
“走吧，別妨礙人家辦事。”王東輕聲對身邊的表哥趙平說，他不敢再呆下去，眼中的淚水大軍已發(fā)起了多次沖刺，再不走內(nèi)心的堅強城堡就要被攻陷，悲傷將要決堤。
“好吧！”趙平回應(yīng)道，并示意身邊的李妍和唐大勇兩夫婦，“走了，東家還有其他事呢?！?p> 五人朝來順家走去，一路上誰也不再說話，沉默代替一切，沉默是今晚的黑夜。但每個人都在屬于自己領(lǐng)地的內(nèi)心進行著對話，關(guān)于愛情、關(guān)于生活、關(guān)于命運、關(guān)于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