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寒假了。
這個寒假將是我們在上宅過的最后一個寒假。父母親為了買姚城的房子,已經計劃將上宅的房子賣掉,而且買主基本也已經定了。所以明年上宅將不再有我們的家,我們也不會再回來過年。
一大家子回到上宅已經到了農歷臘月二十六。一進家門,半年沒人住的冷清一下子被我們的說話聲給擠走了。因為母親離開之前收拾過,進家之后發(fā)現也并沒有許多灰塵。想想現在住在城里,一天不打掃就滿地滿桌的灰,那時候在村子里的空氣還真是潔凈啊。
當然擦拭一番還是免不了的,再說新年本就要除塵迎新的。幫著拾掇了一會,終忍不住與母親告了假,直奔阿婉家。
我家在山腳邊,阿婉家離村口比較近,緊挨著村里的曬谷場。我興沖沖一路跑去,到得門口,卻發(fā)現鐵將軍把門。都出門了?我正猶疑間,阿婉的小叔用鋤頭斜挑著一簸箕番薯走過來,他家是與阿婉家緊挨著的,看那樣子,想是去儲藏番薯的土洞里拿番薯剛回來。我忙問他:“阿婉叔叔,阿婉她們去哪了?”阿婉叔叔看看我,神色有些怪異:“你找阿婉?”我點點頭?!鞍⑼駤寢屓ソ稚腺I東西了。阿婉可能在睡覺?!彼X?阿婉在里面睡覺?那怎么門是從外面用鎖鎖著的?我正想問,阿婉叔叔卻已經進屋去了。沒奈何,我看看緊閉的屋門和窗門,悻悻地回家去。
到家,母親已經在做午飯,我走進廚房,在灶上忙活的母親轉頭望我,問:“見到阿婉了嗎?”我搖搖頭。母親忽的嘆了一口氣,說:“好像阿婉有點不大好?!蔽殷@疑地看著母親:“怎么不大好?”母親看看我,似乎不忍地說:“聽說腦子出了點問題?!蹦X子出問題?怎么可能?暑假里我們還好好地聊天玩鬧,怎么半年不到的功夫就會腦子不大好。我知道在橫坎頭這所鄉(xiāng)中里,阿婉的成績是數一數二的,她的腦子怎么可能出問題?!“怎么會?”我驚問,嗓子不由自主的尖利??墒俏液鋈幌氲搅税⑼裥∈宓脑捄湍峭怄i的門,我呆住了。母親發(fā)覺我的異樣,搖搖頭:“具體我也不曉得,只是前一段在姚城碰到一個村里的人,我問起村里的事,她提到的,那個人不是亂講的人。這么乖巧的女孩,唉——”
母親似乎還想講什么,我已轉了身沖出家門,我一口氣沖到阿婉家門口,門竟已開了。我急急跨進門檻,正見到從里間出來的阿婉媽媽,我喚:“阿婉媽媽,阿婉在睡覺嗎?”阿婉媽媽看見突然進來的我,眼里漾著些說不清的情緒,她看一眼里屋,點點頭,然后把我拉到灶間,讓我坐下,自己也坐在一旁。她看著眼里寫滿疑問的我,神色變得哀凄,默了一會,她開口說:“阿云,你聽說阿婉的事了嗎?”我點頭,轉而搖頭,因為我真不知道究竟發(fā)生了什么,為什么好好的阿婉被說成腦子不大好了?阿婉媽媽望著我,似乎想說什么,可話還沒出口淚卻落了下來,我不忍看,更不忍問,只靜靜陪在一邊,想著這莫名其妙的一切,鼻子酸澀得厲害。
不知道過了多久,忽然聽到里間傳出聲響。阿婉媽媽馬上擦了淚站起來,一邊往灶臺去,一邊說:“阿云,中飯我們家吃,我馬上做。”我嗯了聲,轉頭,阿婉已經從里間出來。
幾個月不見,阿婉暑假時的豐腴沒了蹤影,即便穿了棉襖,看起來依然單薄得很,那棉襖似乎只是掛在衣架上一般。她一見到我,眼睛亮了一亮,我似乎又看到那個暑假黃昏里朝我笑的女孩,我馬上迎上去,叫:“阿婉?!彼残χ形遥⒗易?,問我什么時候來的??此耆珱]有異樣,我剛才懸著的心稍放下來,跟她講自己的近況,她一一笑著回應。怎么說腦子不大好了,這不好好的嗎?怕是有人亂話三千吧。
可怎么就這么瘦了?我握著阿婉拉我的手,只覺骨節(jié)分明,記憶中她的手與我一樣,白凈而有肉,摸起來軟軟的,可現在,雖依然白凈,卻硌人得慌,怎么會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