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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經(jīng)年華骨碌碌

第四碌 游必有方

昔經(jīng)年華骨碌碌 遺一書 4514 2019-05-31 16:09:50

  離開家門,在外生活,六姐妹都是從高中開始的。

  那一年,大姐背著行囊踏上未知旅程。妹妹以為,大姐很快就會回來。不曾想,就算“很快回來”也意味著“很快離開”。從此以后,家里總要隔上好長一段時間才能見到大姐。

  這時,是BP機為兩地通訊帶來了很大的便利。在鎮(zhèn)上,這家里是最早擁有電話的一批人。

  最初的電話機就放在草寮靠窗的柜臺上。電話鈴響,孩子急忙忙接聽,然后便要對著門外大喊幾聲:“阿爸!電話!”

  父親一邊走過來一邊問:“誰打的?。俊?p>  那時的電話,是父親的專線電話。孩子想不到自己有一天得從電話那頭聽見父母親的聲音,孩子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得通過一部機子來想象家里的情況……當所有的想不到變成了現(xiàn)實,孩子懂得了科技發(fā)展背后的意義。

  孩子常能聽到父親朝著電話的那頭喊:“幫我CALL……(尋呼號碼),讓他回電話!”那是父親有事要聯(lián)系大姐。

  孩子覺著這樣的尋呼方式十分的神奇,想著哪天自己也要擁有一個那樣的CALL機(即BP機)。當然,其他姐妹到底是沒能擁有BP機,因為,手機的發(fā)展讓BP機成了歷史。關(guān)于它的模樣,妹妹也只能通過哥哥那款BP機模型的小鬧鐘得知。

  又三年,二姐和哥哥也拖著行李出門了。因為鄰鎮(zhèn)高中離得較近,他們能常常回家,每周至少一次。到幺弟在那上學的時候,來往四輪車方便,幺弟幾乎每天都能回家。與此同時,大姐在惠湖上大學,一年才回來一次。妹妹常常給大姐寫信,開始讀懂難聚又別離的涵義。原來,離別可以那么的平常平淡;原來,掛念可以那么的無聲無息。

  又四年,妹妹去了縣城。此時,二姐在惠湖,哥哥在省城,弟弟也去了鄰鎮(zhèn)。而大姐,已嫁作人婦。于是妹妹明白了,這世上的人們,都注定要離開最初的那個家。

  不過,大姐很多時候還住在家里,因為她在小鎮(zhèn)中學教書。每到周末,她再搭車回惠湖夫家。趕巧幺弟正上初中,她便成了幺弟的班主任,幺弟比較頑劣,她就把幺弟座位安排在教室第一排,任他擺明在各個老師眼皮底下。一年之后,大姐生下了小名名。

  小鎮(zhèn)到縣城,三四十分鐘的車程。對于那個從沒離開過家的妹妹來說,那是僅能知覺到的離家最遠的地方。后來放大到城市里一比較,妹妹才知道那是極近的距離。

  往屆學子在渲染,高中是極忙碌的;無數(shù)老師在宣傳,高考是大作用的。很多同學忙著備考,沒有時間回家。妹妹卻還是堅持一周回一次家,于是,他們常笑妹妹有戀家情結(jié)。

  妹妹是這么思量的:能回家時多回家,將來工作了成家了也許就不怎么有機會了。

  宿舍沒有電話,妹妹沒有手機,父母親只能等妹妹主動打電話回家。學校飯?zhí)糜泄搽娫捦?,妹妹常在那里插?00卡按出那一串熟悉的電話號碼。盡管電話通了之后,大家相互之間并沒有說些什么。父母親那頭,重復(fù)三言兩語:飯要吃飽、錢不要省、身體照顧好、學習不要有壓力。妹妹這頭,除了回答“我會的”就是附和“我知道”。

  到填寫高考志愿的日子,父親讓妹妹在提前批那里填報都城某大學。

  妹妹當即大叫,“不要!那么遠!”想著地圖上的南北距離,妹妹的淚水都差點掉了出來,“你就忍心把我送到那么遠的地方去!”

  父親皺眉頭。接著,輕聲細說,“是都城啊……為你將來好的……”

  “再好也不去!”妹妹壓根聽不進。

  “你,你現(xiàn)在哪里知道啊!以后你還會反過來感謝我呢……”父親拿起筆,在妹妹的志愿表上刷刷寫下都城某大學的名字。

  回頭,妹妹拿了橡皮擦,偷偷地把那名字給抹了去。在完全確定填報的志愿之前,志愿表是先用鉛筆進行填寫的。

  過后,父親發(fā)現(xiàn),可也犟不過妹妹。

  父親仍不放棄地勸說,“你說這都城吧……”

  妹妹立刻打斷,“是啊,真好??!可惜和我無緣。”

  “你就只記掛著省城×大!”父親看出了妹妹的心思。

  見父女兩在爭論,母親問,“填了哪里的?”

  “省城的!”妹妹還委屈地向母親打小報告,“阿爸啊,連都城都要我填!”

  “你阿爸啊,也不怕遠!填省城就好,哪用那么遠!太遠啊,啥都不知道……”妹妹對自己不聽父親勸本是有所歉意的,但在聽了母親的話之后,什么愧疚都拋諸腦后了。

  妹妹是沒出息的,只要是省城的學校,本科還是??扑疾辉谝?。如果可以,她甚至還想選擇離家更近的小城市。

  孩子遠游成才,是父母親所希望的。讓父母親高興,這何嘗不是一種孝?并且,成才有好收入,才能為盡孝提供經(jīng)濟條件,從而讓父母親過上更好的生活。不過,妹妹思考不到這點。甚至有一天,她覺得父母親供她上了四年大學也是一種可惜。遠游不一定是“成才”,更多地是“成材”。

  妹妹如愿上了省城的大學。兩地時空距離的打破,由IC卡變?yōu)镾IM卡。妹妹有了自己的手機,一指撥鍵即可聽見父母親的聲音,但是她總沒能撥出去?!跋嗷ブg都不會說話。只到節(jié)日時道一聲祝福。”

  又是一年父親節(jié)。還沒等妹妹開口,母親便笑道:“知是你?。【椭悄惆?!”

  “怎么知道是我?。俊泵妹眯?。

  “就差你啰!你是最晚的一個哦!”

  “哈哈,下次我早點打,不讓他們搶先!”

  母親開心著笑出了聲,接著把電話給了父親。

  “哦,哦,哦,好,好,好,快樂,快樂……”父親總是這句話兒,不多說,也不多笑。

  說完祝福的話語,妹妹不知再對父親說些什么,而父親也沒有再對妹妹說些什么。這時,電話兩頭會持續(xù)靜默幾秒。最終,相互寒暄多一兩句便掛了。從接通到掛斷,往往用時不到一分鐘。

  每逢佳節(jié),孩子都要想起母親的話,“過節(jié)了,你阿爸會坐在那等你們的電話,一天都不出去?!?p>  電話里說不出話來,妹妹便開始給父親寫信,每兩周一封,每次兩三頁。怕父親老花眼看不清,妹妹會把字寫得很大。

  大學第二年,“五一”七天長假被取消了。法定假日從三天減為一天,加上兩天挪休,“五一”變成三天假期。“省城回小鎮(zhèn),小鎮(zhèn)去省城,來回車費兩百多塊,要是當飯錢能吃大半個月,三天時間也挺短,車票也不是很好搶?!泵康椒偶?,妹妹都要斟酌這么一筆賬。

  當然,算來算去也抵不及母親一句,“想回了,就回來。”

  這一年,弟弟也到了省城念大學,幺弟也去了他的二姐和兩個哥哥曾經(jīng)就讀的那一所高中。哥哥留在省城工作,正和嫂嫂在一起。沒多久,二姐嫁出,和二姐夫住在惠湖。

  相比省城,惠湖離小鎮(zhèn)要近一些。然則導(dǎo)游工作性質(zhì)的緣故,二姐回家的時候總碰不上其他姐妹。母親說,“你們假期,剛好是她忙期,而輪到她放假,你們又都走了?!?p>  雖然六姐妹們難得聚齊,但是母親說道,“這樣也好。我的心不會老掛著?!蹦且贿吤妹贸鲩T了,這一邊二姐回家了。

  ====《此處填不了空行所以分割線》====

  孩子在家身體不舒服,父母親能唬一聲,“不早說!憋著,就憋著!”

  出門在外,父母親只能對孩子說,“你自己的身體你自己要照顧好?!?p>  每個成功還是不成功的女人背后都有一個非比尋常的大姨媽。大姨媽不一定每個月準時來一次,也不一定能住上一周,什么時候來什么時候走,大姨媽說了算。大姨媽還容易情緒化,動不動就朝人發(fā)脾氣,掐腰碾腹都不在話下。妹妹也說,“我的好多同學都遭罪了……”有的同學痛得直接暈倒在教室里,有的同學痛得蒼白了臉、染紅了凳子,有的同學痛得只能躺在床上……“請假,吃藥。床上失聲痛哭,怎一個凄慘了得!”

  因大姨媽不正常造訪,二姐上大學那幾年也沒少受苦。

  一次大廳里,除了母親、大姐和妹妹,還有兩個姑姑也在場?!岸愕哪樒け?,總不輕易哭泣。在說起那種痛苦的時候,她抽噎了?!泵妹脧臎]見過二姐那般難過。

  獨自努力堅強著的人們,并不容易掉眼淚。經(jīng)常地,他們根本沒想去哭也忍住不哭,而當有人關(guān)心過問的時候,淚水就會不爭氣地淌下來。電視上的角色也是這樣演地,飽受苦難堅持多日而不暈厥,一旦見到自己人,立馬就能倒下去。在足以信賴的人們面前,他們會不由地卸下防備,不由地心生委屈。

  看二姐落淚,母親眼眶也紅了?!澳氵@孩子怎么沒顧好自己的身體……這么嚴重都不去看醫(yī)生……”

  長輩們開始聊主意,各種民間秘方,各種注意事項。妹妹也一旁聽著并禱告著,“再來大姨媽,但愿姐不會還痛著?!?p>  孩子遠行,會伴隨著父母親的牽掛乃至憂傷。

  很長一段時間里,哥哥不住咳嗽。前往都城出差的那天下午,哥哥打電話回家,妹妹接的。春節(jié)剛過,妹妹學校還沒開學。哥哥說:“你和阿爸講,今天下午,等一下兩點鐘我就要出發(fā)去都城了!不要讓他以為我是騙他的。”

  妹妹沒有轉(zhuǎn)告父親,只和母親說了這事。母親笑著說了個字,“癲。”

  覃西有習俗,新婚添丁要到宗祠點燈添油錢?!盁簟币敉岸 ?,“點燈”音同“添丁”,人們認為點燈是添丁的佳兆。前年元宵以后,只要家里添了新成員——添了“丁”,不論男女,到了年初十三這一天,家里便要挑一對紅燈籠,先在燈籠紅紙上寫好姓名,然后再歡天喜地把紅燈籠掛到宗族祠堂的燈架上,以此來象征家中添丁。之后家里還要大擺酒席款待親朋好友。賀添丁,敬祖公,吃丁酒,煮丁茶,好不熱鬧。

  哥哥和嫂嫂正是結(jié)婚第一年,按照習俗是要回覃西老家點燈的。但是,他們工作抽不開身。所以,這電話是哥哥生怕父親有疑慮而專門打的。

  其實,妹妹在接電話之前就已經(jīng)聽到父親在說,“你哥他沒時間回來,這也沒辦法啊,就由咱替著去啰……我啊,就怕你哥嫌我……”

  什么時間打電話,打電話目的說什么,父母親都會事先考慮好。

  “他上班了,打電話不好。等會兒,會嫌我的。說得太多,他也不喜歡……”

  “一群孩子都要工作。又讓孩子請假,不好。”

  “等一下我啰嗦兩句,你又要嫌我了……”

  不是不想給孩子們打電話,他們是生怕被嫌棄?!耙坏﹣黼姡且欢ㄊ撬麄冇惺乱f。事情一說完,電話就掛斷?!备赣H經(jīng)常是一兩句話把事情交待完就立刻掛電話,甚至不等電話那頭的孩子是否還有話說。

  到了都城,哥哥又打了個電話回家,依舊是妹妹接的。父親不在,母親在洗澡。

  妹妹對浴室里的母親說,“哥哥打的,他說等一下再打過來給你?!痹∈依飩鱽硪魂囮噰W啦啦的水聲,母親卻是洗好出來了。

  電話鈴響在三十分鐘后。

  “身體怎么樣……多吃些涼的……多穿些衣服……藥要吃著……”掛了電話,母親對妹妹說,“你哥在都城,冷啊!說是下雪了!”

  停了幾秒,接著說,“咱這里天氣很暖啊。”

  過了一會,又說,“都城,那冷?。 ?p>  沒多久,還在說,“你哥那邊冷著哦……”

  隔幾日,父親從外面回來,一進屋往大廳椅子上一坐,就笑著蹦出句詞來:“都城同×堂潤肺止嗽丸!”

  弟弟和妹妹都聽蒙了,“嗯?”

  父親沒解釋,只對弟弟說:“給你哥發(fā)個短信,就寫‘都城同×堂潤肺止嗽丸’。”

  弟弟一頭霧水,“啊?什么什么丸?”

  父親又重復(fù)地說了兩遍藥名。弟弟一邊按著鍵一邊還在“啊、啊”疑惑著。

  “同×堂啊,在都城的,肯定有賣,你哥懂的,就這么發(fā)個藥名過去就行了?!备赣H如是說。

  妹妹心想:又打哪聽的藥名呢?想必到處尋方子去了吧。

  ====《此處填不了空行所以分割線》====

  孩子們一個個都出門了,若不是大姐還在小鎮(zhèn)教書,家里恐怕只剩父母親兩個人。空巢,已是鄉(xiāng)鎮(zhèn)普遍存在的狀態(tài)。

  除了大姐,還有小名名也陪著父母親?!坝袀€小孩子鬧著,家里不至于太冷清?!泵妹蒙洗髮W那一年,大姐離婚,把小名名帶回了小鎮(zhèn)。

  放學回家,大姐會和父母親聊起學校發(fā)生的那些瑣事。

  今天哪個學生惹她生氣了,今天哪個老師算錯帳了,今天哪個路上搞笑了……大事小事,喜的悲的……是訴苦,是分享……

  妹妹想:下班回家看到阿爸阿媽,和他們說說當天發(fā)生的趣事,我以后如果也可以這樣,便知足了。

  在這世上,有很多人會喊你的名字,用著各種各樣的方式。然而,當你許久以后回到家中聽到父母親在呼喚你的名字的時候,你會在一剎那間恍然,只有那樣喊著你的名字的聲音是世上最最親切且最最動聽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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