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上高中那一年生病，父親要帶妹妹上城頭市醫(yī)院檢查。小鎮(zhèn)到城頭的距離，相當于小鎮(zhèn)到省城，高速大巴直達需要三個小時左右。小鎮(zhèn)沒有車站，前去城頭必須上縣城轉車。父親覺得這樣的顛簸不好，考慮到妹妹的身體狀況，父親毅然決定上小鎮(zhèn)的高速公路服務區(qū)賭運氣，愿望能攔到一輛從鵬城開往城頭的大巴。
在小鎮(zhèn)那段高速公路剛剛建成的年代里，鎮(zhèn)上尚未設車站也尚未設?？奎c，到鵬城和省城都只能反方向地上縣城搭車，這是極其不方便的事情。于是，高速公路上下車便成了捷徑。雖然違反交通規(guī)則，但是小鎮(zhèn)一段高速公路兩邊的斜坡還是被開辟出無數(shù)條小路。三層樓后面的隧道兩旁，也有四條小路。后來交警抓得嚴格，公路兩旁設了各種障礙，再加上小鎮(zhèn)也設了大巴停靠點，人們便不再上下高速公路。而這時候的父親肖想攔截到車輛，幾乎是不可能的。
情緒來得迫切，決定來得突然，父親和妹妹黎明時分就出發(fā)了。在服務區(qū)一帶的高速公路上，父女倆果然沒能攔到大巴。如此，他們要怎么上城頭呢？幸運地是，當時正好有一輛前往城頭的大巴車開進服務區(qū)加油站，父親當即拉上妹妹前去詢問。本來是不合規(guī)矩的，但是父親一番解釋和極力懇求，總算得到售票員的諒解和通融。因為沒有多余的座位，售票員說父親和妹妹只能坐在過道里。妹妹上了車才發(fā)現(xiàn)，過道里已經坐滿了人?！按蠹叶甲谂R時擺放的小凳子上。我才知道，原來不是只有我和阿爸這樣的。”
父親經常這么一股勁兒出門，不需要查詢地圖也不需要知道車站信息，決心要去一個地方，一路摸索著便要到達。弟弟是這么說地，“很奇怪的，阿爸很厲害呀，不論在哪都能摸著回家的路。喏，不知公車怎么搭，更別說什么地鐵了，也不知車站在哪里，反正，總能找到并搭上回家的車……”
父親和妹妹搭上了前往城頭的車，不料高速公路堵車。結果，抵達城頭比原來多花了一兩倍的時間。下了車，父親又帶著妹妹直奔醫(yī)院。事畢，病無大礙，傍晚六點鐘左右，父女倆在城頭?？奎c等候回程車。
這時的父親，拿出香煙和打火機，笑著道：“從早到今，一口煙都沒動啊，車里不行，醫(yī)院更不行……”
那一刻，妹妹的心緊了緊。一個嗜煙如命的人，一天不抽上幾根煙就慎得慌。父女兩天一亮就出門，一直在車上，之后又到了醫(yī)院，漫長的十幾小時里，父親沒能抽上一根煙。
====《此處填不了空行所以分割線》====
家中有好幾個從收購站回收的煙灰缸。一樓大廳，廚房，二樓客廳，父母親臥室，各有一個。而且都長一個樣，不銹鋼扁型的，蓋子還都打不開（回收的時候就打不開）。由此，妹妹少時曾以為世上煙灰缸都長一個樣。后來見了世面，方知曉煙灰缸原來也可以很有藝術感。不過，再好看的煙灰缸也只有家里那幾個能為母親所喜，因為孩子們既摔不壞也摔不開。母親說，“這樣蠻好，不然蓋子該在十幾年前就丟了，省得讓你們這班小的弄去玩?！?p> 父親在餐桌上也會抽抽煙，“酒后一根煙，快樂似神仙”，有時放著好好的煙灰缸不用，偏用一堆花生殼來接煙灰。
沒備什么下酒菜，花生是酒最好的伴侶。風雨幾十年，過了中午來了晚上，喝上二兩半米酒嚼上幾顆咸干花生，是父親每天最享受的歡樂時刻。
一袋花生一塊錢，小手抓著五六把，孩子路上偷幾顆；后來，一袋花生兩塊錢，大手抓著兩三把，孩子仍愛剝幾顆。
父親說：“我那一點花生是要拿來配酒喝的，你拿幾顆他拿幾顆，拿了了，阿爸喝酒還吃什么啊?！?p> 平日里只有父親一個人喝酒，所以碗柜里只放了一只酒杯。其他藏在儲物桶里的酒杯只有節(jié)慶或請客的日子才會被拿出來。家里用了二三十年的酒杯子，皆是紅荔牌杯裝紅米酒的玻璃杯，杯上印有產品標簽，能裝二兩半酒。
父親認為，酒能治病?！熬瓢?，沾幾點，抹抹手抹抹腳，什么筋酸骨疲都沒有。酒啊，喝幾口，通血脈御寒氣，什么感冒流涕都沒有?！?p> “哎喲，你別老在飯前這樣抹啊，不好看……”起筷之前，父親總要沾酒抹手。這一做法沒少遭家人嫌。
父親每天都得喝酒，午晚兩次。初是偏喝啤酒，金威或珠江，大多時候喝珠江，心情不錯或節(jié)日里可以舍得買一瓶青島；后是偏喝白酒，能從批發(fā)店里抬回一箱大帝山或九江，存放著慢慢喝。
母親說父親干過釀酒的活兒，但是孩子們并未曾見父親給自己釀酒喝?！鞍钟性诩遗菅a酒，放很多中藥材，倒了散裝白酒浸上，隔很久才會喝一小杯?！?p> 親朋好友也會送酒給父親喝，包裝得經典而精致的，泰山特曲、沱牌特曲、瀘州老窖、稻花香、劍南春、五糧液、茅臺，等等。
“不論好不好，都是人家的一種心意，接受著高興點是自然要的?！备赣H這么告訴孩子們。但在酒的好壞這事上面，父親若是不喜歡便會直說“酒怎樣不好”、“你哪里懂酒”、“哪能買這酒”之類的話。
大姐聽了很不快，“阿爸哪能那么說啊，人家是好心好意買來給他的，怎么地說聲謝謝都好吧……”
母親笑了笑，“你爸啊就是這個性，他們兩人有時還挺像的，一個（性）格的。”他們是指的父親和大姐夫。
那些包裝得經典而精致的好酒，父親自己平時舍不得多喝，待到請客時與人分享。
朋友之間請客，不說“請吃飯”，而說“請吃酒”?！皯荒脛e的禮，抓著一瓶酒過去，幾個人一喝就好幾個小時?！弊?，開喝，干杯，倒酒，胡侃，桌上一陣鬧哄哄。一旦喝高，砸大水鼓，互車大炮，滔滔不絕，天花亂墜。間或發(fā)出大聲響，孩子們會誤以為吵大架，免不了一番心驚。
妹妹沒能看懂他們是不是喝醉。某天晚上，父親讓三輪車給載回家?？粗荒赣H和司機攙扶下來的父親，一臉通紅，不甚清醒，妹妹立馬想到了“醉醺醺”這個詞。父親一醉睡到翌日方醒。
妹妹不解道：“電視演的醉漢都會發(fā)瘋呀？”
母親回道：“平時那還不是耍酒瘋啊？喝多點就亂說話。”
孩子們上高中之前，大人們是不讓喝酒的。時候到了，大人們就會說，“也該試著喝喝了，將來總得會喝的。”
逢上過節(jié)，一家大小圍坐著能喝點酒。一伙人會拿出葡萄酒來，或摻點雪碧。父親幾乎不喝葡萄酒，用他的話形容，“除了甜沒什么滋味，和果汁似的，不能稱之為酒?！?p> 談到酒量，哥哥說他一次能喝幾大杯啤酒。
大姐能小酌一杯，但是父親會不屑地發(fā)聲，“噢，你哪里會喝酒！”那個“噢”的聲調還提得高拖得長。父親說這話是很有實力的，無人能反駁。
幺弟說他很能喝啤酒，母親潑冷水說道，“哦嗬，強啰，強啰，夠強啰……”每一小句都拖著長音，很明顯是反話。
幺弟會嬉皮笑臉地回道，“呵呵，剛好比你強那么一點點?！?p> “分一點我喝吧。”幺弟很經常在飯桌旁纏著父親要酒喝。
“小孩子哪能喝酒啊?！备赣H嘴上制止卻也會倒一小口給他。
幺弟嘗完，露出意猶未盡的表情，然后嘻哈著又把杯子送到父親面前。
父親見狀，撇嘴笑道：“哦——，嘗一下就那個樣了，哪有那么多??！”見是啤酒，還是又給倒了一小口。
這一口下肚，幺弟又纏著要的話，父親會大喊：“沒了，沒了，等一下我自己都沒了……”
幺弟咧嘴一笑：“哎喲，才喝了那么一點點呢，阿爸別吝嗇好不……”
“哪能像你那樣喝酒的啊，一下子就灌下去，一下子又灌下去……”父親辯駁道，“喝酒，是要慢慢喝才行的嘛……”
“嗯嗯，再給我一點，這次我慢慢來?！辩鄣苷J真地說。
====《此處填不了空行所以分割線》====
不論什么習慣，不論怎么喜歡，一旦有害健康，改變是必要的。父親并不是沒有危機意識，他會說“煙，不能再一直抽”，“酒，不能喝太多”，他也會說“身體好，比什么都打緊”，可他仍是天天抽著煙喝著酒，“我也知道不好，但是還要讓你們不要做?！?p> “男人不抽煙，枉在世上顛；男人不喝酒，枉在世上走?！?p> 這家里拜祖公的供桌上總是三杯酒三杯茶。母親解釋，“有的人要喝酒，有的人要喝茶，每個人的選擇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