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么說來,那什么天池池老也是一條龍魚?而且還認識上任魚主魚為淵!”
水仙爛漫的聲音里盡是篤信,可似乎比起水色來,顯得有些太過后知后覺。
“你呀……”
水色想要向水仙解釋,魚為池曾經(jīng)是龍魚,而如今,已不再是。
可到話到嘴邊,她卻看了看身前的魚主,不知如何開口。
水非魚,焉知魚?她默默問了一遍自己,眼前竟浮現(xiàn)出那條“傻魚”吐泡泡的情景。
“那……水漪姐怎么辦?”
魚臨淵還沉浸在石雕背后的文字上,嘴邊呢喃著“水易來,魚難去”。被水色這么一問,也不免有些犯難。
“只能先凈靈,再決定是否送她去輪回……”
魚臨淵話落,聞魚所化墨睛金魚驟然躍離披風(fēng),扎進水漪所化的污水之中。
聞魚每吐出一個氣泡,都會自下往上穿過水漪,一個個氣泡都像具有靈魂一般,逐漸使水的顏色變淺。
由灰黑變成純凈透明時,水漪周圍被一個大上許多的氣泡包裹。
正是那些聞魚所吐的氣泡,最后匯聚成一個。
直至水漪完全變得澄澈無暇,散發(fā)著淡藍色弱水之光,聞魚才游出氣泡,回到魚臨淵胸口。
水色望著漂浮在氣泡中的水漪,眸中含著同為弱水的欣喜,還有那充滿未知的希冀。
“謝謝你!”
情不自禁地,沖著眼前的魚主說出這句話,仿若在水色心里,她再次捏碎了一個千年來收集的氣泡。
獨屬于,那條傻魚的氣泡。
包括水色在內(nèi),其余目光也都注意到,魚臨淵在聽到水色那聲感謝后,只是看著半空中的水漪不斷搖頭。
他向著水漪走出幾步,緩緩伸手,戳破氣泡,留下不再被聞魚近水披排斥的水漪。
“我雖是魚主,可我不能輪回,所以不懂輪回。而但凡經(jīng)歷輪回者,洗心革面,不光要拋棄記憶,還會失去很多……所以,他們也不懂輪回。”
水色這還是第一次,聽魚主如此多言。
她默默傾聽,就好像每個氣泡里,總會有不同的言語。
“她,會忘了自己從哪里來,到哪里去!也會喪失區(qū)分善惡、洗凈惡念的能力……”
魚臨淵說的相對含蓄,并不想直接點破。
正當(dāng)水色和水仙費解之時,太虛真人和魚妃鯉瑤,異口同聲說出兩個字。
“凡水!”
魚臨淵看向水色,臉上的神情似在印證這個殘酷的答案。
可他并不知道,有那么一位水靈,未經(jīng)凈靈而輪回,結(jié)果卻是不同的。
此時的魚臨淵,更像在等候水主做出選擇,一個不具備意識和記憶的水漪,無法做出的選擇。
“由她去吧,遠離險惡,沒什么不好!”
“……”
一陣清音鈴聲再次蕩開,只是這一次,卻多出一滴水落下的聲音。
聞魚在魚臨淵腳下環(huán)繞一周,一個七丈大小的“水塘”,像一張鋪開的畫卷,出現(xiàn)在花園內(nèi)。
源自弱水的靈力不斷釋放,還糅合著只有魚主熟悉的六股波動。
淡藍色的水光里,有六條魚。只能看清魚影,卻無法看清魚貌,更說不出是什么魚。
聞魚吐出一個玉銀色的氣泡,緩緩落在水漪眉心位置,似一塊通行的玉符。
“見‘魚符’如見魚主,勿要為難這位水漪姑娘,送她去輪回吧……”
魚臨淵話落,水漪似被那玉銀色氣泡拖拽,緩緩落入這只有六條魚的水塘內(nèi)。
由淺及深,由大變小,直至最后,徹底化作一個玉銀色光點,被其中一條魚影吞入腹中……
水塘消失,花園如初。
身為魚主的魚臨淵,知道那六條魚就是輪回之地的陰魚,可他卻不知道每一次陰魚出現(xiàn),對應(yīng)的“六道”是否相同。
天空中的烏云,依舊沒有散去。
不管是黑龍,還是墨晴水漪,此時都已六道相隔。
天上再次飄下密集的雨絲,而這一次是干凈的雨水。
不知是因為被雨水沖淡,還是水漪開始了輪回,大地上的墨色,江河湖泊里的黑水,都在逐漸變回原本的顏色。
當(dāng)人間重新?lián)Q上四月,一切仿若水漪臨行前,用淚水作為彌補。
“主人吩咐,墨晴還在!”
一語驚醒四座,墨晴的聲音之后,是摻雜在雨聲里的哭泣。
一個來自魚妃鯉瑤,一個源于皇帝龍陽。
一人一仙相擁而泣,讓涉世未深的水主和魚主,不知所措。
太虛真人望著天空,似盯著天界的方向,也似在回憶。
“仙,怎可傾心凡人?可不成仙,又如何找到傾心之人?”
太虛真人見鯉瑤和龍陽觸景生情,才代替鯉瑤,娓娓道來。
……
一千多年前。
南海敖家七子,看中了一位河神的獨女。
河神不應(yīng),敖家仗勢強娶。
小小河神又豈能敵地過敖家,最終被囚,客死南宮。
天界為穩(wěn)定四海,并未追究。
只是河神獨女,卻下落不明。太虛真人得知后,雖沒有發(fā)難敖家,卻為維護天界形象,背地尋找這河神之女。
當(dāng)他找到她時,她被一個漁夫的兒子,養(yǎng)在自家后院的大水缸里。
河神之女道行不足,并未成仙。身負重傷而不能化為人形。
可那漁夫之子,卻沒有將這條負傷的魚作為戰(zhàn)利品吃掉,而是瞞著家人,偷偷養(yǎng)了起來。
也許,這就是宿命吧。
她遇到了他,而他們也遇到了太虛真人。
時間一久,也才終于發(fā)現(xiàn),漁夫家這兒子先天愚智,所有事情都做不好,很多事情都記不住,唯獨每天念念不忘地帶些水草和小蝦,一邊投喂那條鯉魚一邊憨憨傻笑。
南海敖家為平息此事,也曾尋找過河神之女,卻都被太虛真人以障眼法糊弄過去。
河神之女傷勢痊愈時,已經(jīng)過去整整十年。
那一日,她化作一襲紅衣的女子,想當(dāng)面跟他道謝,而二十幾歲的他卻再也沒有回來……
太虛真人不得已帶她離開時,她才知道他姓“龍”。
從此,西昆侖天池,多了一條錦鯉,名為鯉瑤。
一晃百年,她飛升之日,依舊是作為尊的太虛真人親自來接她。
可她卻跪求池老,幫她找一個“凡人”。
天池池老竟把自己逆鱗贈予鯉瑤吃下,請上任魚主,送鯉瑤自己去輪回中找尋……
她找到了他,只不過他一次輪回,竟長達千年。
人間誕生了一個虞朝,有個皇帝叫龍陽。
他對一般妃嬪全然沒有興趣,閑暇之余,就在這花園的湖里,養(yǎng)些紅鯉魚。
直到那一日。
天降雨水,鯉瑤找到了他,也似上天把記憶還給了他。
龍陽腦海中有一條魚的身影,竟與鯉瑤剎那間吻合。
只是這天地間,有宿命,自然有造化。
鯉瑤找了龍陽千年,卻好景不過千日。
已經(jīng)成為魚妃的鯉瑤,會經(jīng)?;璧乖诨▓@內(nèi),偶爾還會出現(xiàn)怪異地變化。
免于自己愛徒受天界責(zé)罰,而留在人間的太虛真人,竟對此束手無策。
縱然太虛真人有所猜測,可他不愿相信,池老的逆鱗會成為魚妃病癥的根源。
直到方才,事發(fā)必然。
太虛真人說完,竟拿起那壇封紙都未揭掉的桃花釀,無所顧忌地啟封暢飲。
好像他講述的不是個簡單的故事,更像一場虐心的修行。
鯉瑤和龍陽也聽的真切,正準(zhǔn)備做些補充時,天空中的雨像被收住一般,忽然間停止。
孤魂游蕩,厲鬼哀嚎,霎時間猶如地獄一樣的不和諧之聲,將皇城包圍。
那些因為黑雨死去的人間生靈,此刻都似魂不附體,感受著“輪回”之力的召喚。
護城河的其中一座橋上,陡然出現(xiàn)兩個身影,一牛首一馬面。
而距離它們不遠,一位閻君帶著百鬼,沿河而行。
誰也未曾發(fā)現(xiàn)。
護城河中,八條穿著紫袍的“鯰魚”,抬著黑色弱水化作的棺槨,趕往花園,悄無聲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