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群玉看著病懨懨的女兒,心里充滿了愧疚和自責,他問蘇氏可曾請醫(yī)生看過,蘇氏說:“已請城北的程醫(yī)生看過,程醫(yī)生說出了紅疹就可慢慢好了。但這么小的孩子起了一身的紅點,還不停腹瀉,如何承受的了?現(xiàn)在的情形,不似病好,倒反像是加重了一般,總是讓人擔心。需再請一個大夫來看看才好。”方群玉一邊把袖中的五緡錢放到抽屜中一邊問:“是哪個程醫(yī)生看的,現(xiàn)在醫(yī)生有沒有走?”蘇氏說:“是城北濟世堂的程大夫,他看完后說沒什么大礙,開了藥方就走了。”方群玉聽后安慰蘇氏說:“既然醫(yī)生說沒什么大礙,就勿要太過掛懷,待某去問一下程大夫確切情況,再確定要不要再另請醫(yī)生,你勿要焦急,我去去就來?!碧K氏點頭,看著方群玉走出家門后,又低頭看懷中如雪小小的身體,上面幾乎布滿了一片一片的紅疹,就不禁又心疼的流出了淚來。如雪只是睜著兩只大大的眼睛精神萎靡的呆呆的看著她,不哭也不動,過了一會,蘇氏感覺手上一熱,就知道如雪又腹瀉了,她趕忙掀開墊在如雪身下的尿布,果然又拉出了一片稀薄的有些餿臭的大便,奶媽看到趕緊接過如雪,采萍端來一盆溫水,和奶媽一起把如雪的屁股清洗干凈,換上一塊干凈的尿布。蘇氏拿過那塊帶屎的尿布看了看,孩子的大便有些黑綠的顏色,她不知道為什么孩子會拉出這種顏色的大便,想讓方群玉順便問一下醫(yī)生,可方群玉卻早已走遠。
方群玉走到城北濟世堂,伙計說程大夫出診還沒有回來,讓他坐在堂中等待,過了一會一位清瘦的老者走進堂來,方群玉知道是程大夫回來了,忙起身迎了過去。程醫(yī)生見到方群玉,笑著說:“原來是方狀元,可是來問老朽令千金之病情?”
方群玉躬身施禮說:“有勞程老先生了,請問一下小女的病情究竟是何情況?緣何高熱未退,就又起了一身的疹子,還腹瀉不止?”
程醫(yī)生進到濟世堂里,請方群玉坐下,他告訴方群玉說:“令千金只是出紅疹而已,是小兒常見的癥狀,一般發(fā)病很急,出紅疹前會有高熱,紅疹一出,高熱就漸漸退去,然后慢慢就可以痊愈了,不打緊的。至于腹瀉,吃些藥調理一下就可以了,無需擔心?!?p> 方群玉聽醫(yī)生如此說,吊著的一顆心才算放了下來,他謝過了程大夫,趕緊轉身往回走。回到家里,他把醫(yī)生說的情況告訴了蘇氏,并用手試了一下如雪的熱度,果然較之前減輕了一些,夫妻兩這才總算放下心來。
安頓好了孩子,方群玉才想起要去當那塊御賜的玉佩,可一時又想不起放在了哪里,于是就翻箱倒柜的找,可找來找去都找不到。蘇氏看他東翻西找,就問他找什么,他說找那塊玉佩。蘇氏一邊走向一個柜子,一邊問他為什么突然要找那塊玉佩?他嘆著氣把房子一時賣不出去,沒有錢給陸沅芷做路費的事情說了一遍。蘇氏從柜子里拿出那個玉佩說:“夫君當了御賜的玉佩,豈不怕被皇上發(fā)現(xiàn),治一個大不敬的罪?”
方群玉說:“不是賣掉,是暫時當了,等賣了房子,有了錢馬上就贖回來了?!?p> 蘇氏說:“我還有些體已錢,可暫借夫君解一時之急,玉佩還是不要當了,萬一當了贖不回來,被皇上治罪豈不凄慘?!碧K氏一邊說一邊從另一個柜子里拿出五緡錢來交給方群玉說:“此是奴一直以來省下的錢,夫君可先拿去給陸氏應急,加上你剛剛帶來的五緡,也足夠她用一段時間了。”
方群玉接過蘇氏遞過來的錢,感覺很是愧疚,他也為蘇氏的大度寬容和對自己的無私支持而感動。他感激的對蘇氏說:“夫人的恩情方某沒齒難忘,日后方某若能發(fā)達,定不負卿?!?p> 蘇氏說:“夫妻之間說什么負不負卿,只要能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一家人平平安安的相守在一起到老,就已是奴此生最大的奢求?!狈饺河衩鎸μK氏的真情與大度,再次感到赧顏,他再次慶幸自己娶到了如此賢惠的妻子。默默走到蘇氏面前,擁她和如雪在懷中,他感覺自己的心似乎在慢慢融化,變得柔軟無比。
陸沅芷送走方群玉后,又想到曾寫信給封敖欲入幕府的事,在與方群玉纏綿時她就曾經想起,但當時她不忍破壞那一刻的柔情蜜意,就把到嘴邊的話又吞了回去,現(xiàn)在她開始品嘗沖動時輕易許諾的苦果,去幕府是對方群玉失信,去皇都則是對封敖失信。不管對哪一個失信,都對自己的以后沒有什么好處。她又靜下心想了想方群玉說過的話,其中有那么多的不確定,他說已拜謁了許多高官,他或許還能再次入朝為官,但如果那些高官們不為他推薦,或者推薦了皇上并不接受他們的推薦,那么他的或許就不會實現(xiàn),他所謂的去皇都團聚就只能是一個畫餅,只能看卻無法充饑。自己為他一個渺茫的或許可以在皇都獨自等他,但是他若十年二十年都不能入朝,難道就要在那苦等十年二十年?況且等待的時候自己和母親如何生存?難道也如母親一般給人洗漿賺取些微薄的收入?如果那樣能換來圓滿的結局也未嘗不可,但只怕那樣操勞幾年之后,自己的青春就在洗漿中消耗殆盡,即便最終等到了他,得來的怕也不會是卿卿我我的甜蜜,而是因人老珠黃換來的無情拋棄。而去封敖的幕府卻是實實在在可以抓得到的幸福,進了幕府就可以憑自己的才能游走于上層人生活的圈層,可以放飛自我發(fā)揮自己作詩的才情,也可以給操勞了一生的母親一份安逸優(yōu)裕的生活。只是如果進了封敖的幕府,以后如何面對方群玉?萬一他真的被推薦,又入了朝廷,而自己卻去了別人的幕府,那樣不是既失了信義,又失去了做貴婦人的機會,豈不是得不償失?
就這樣在得與失的權衡中,陸沅芷思前想后,舉棋難定,她沒想到面對選擇竟這么難于決擇,反倒不如沒有選擇,而只有唯一一條出路,那樣就可以心無旁騖,無怨無悔的接受那唯一的選擇。如今兩種選擇擺在面前,選了這個怕失去那個,選了那個,又怕這樣會更好,真是怎樣選都怕錯!她苦思冥想了許久還是權衡不出結果,后來想干脆睡覺,或許睡一覺清醒一下,就能更好的權衡。即便還是權衡不出,白天也可以去找杜宇飛,請他給自己做做參考。打定主意后,陸沅芷就洗漱一番躺到了床上,迷迷糊糊中,她似乎又到了洞庭湖上的湘妃廟中,似乎又聽到風吹過竹林的沙沙聲和湘妃溫柔的細語聲“一時的愛慕終難成終身的相守?!标戙滠泼悦院犻_眼睛看了一下,周圍靜悄悄,一片漆黑,沒有風,沒有洞庭湖,也沒有湘妃廟。她翻了個身繼續(xù)睡去。
次日黎明的熹輝透過厚重的窗簾艱難的穿入戶中,陸沅芷也隨著光亮慢慢睜開了朦朧的眼睛,她已忘記了睡夢中的聲音,慵懶的揉揉惺忪的睡眼,她從床上坐起,穿衣下床走出門外。太陽已高高升起,照在她朦朧的睡眼上,讓她有些眩暈,她洗了把臉清醒一下,又想起昨晚的問題,依然對何去何從無法做出選擇,想想還是等河畔學堂快要散學時,去和杜宇飛商量一下吧,順便給他送去洗好的衣服,或許他能給自己提出些合理的建議。
打定主意后,她梳洗一番,吃完早飯,看看房里該打包的東西都已打點整齊,除了每日必需的日用品,已沒有什么需要收拾。她讓小紅把琴從琴盒里拿出,放到庭院的水池邊。水池里的水是鮑二新?lián)Q的,清澈透明,散發(fā)著清新的氣息。那幾只胖大的花魚懶懶的,不時慢悠悠的擺幾下尾巴。陸沅芷坐到水池邊的琴前,錚鏦的彈了起來。一曲彈完抬起頭來,卻看到蘇氏不知何時已站在她的面前,正靜靜的聽著她彈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