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泄香

　　“景行……”聶攝念及陳景舊事，皆歷歷在目，心中酸楚，不禁嘆惋：“景行素知我意，快意年少，待天下事定，本欲托付后事。無奈天妒我才，英年早逝，時也命也！”

　　提起陳景之死，眾臣亦露悲戚之色。自北征赤夷得勝歸來，聶攝更添雄心壯志，他不顧眾人勸阻決定拔軍攻向南楚之地。若不是陳景病重及后來喪葬之事拖延，此刻天下又有一場大戰(zhàn)。若軍師祭酒仍在，必能諫言主公。

　　“他與你以往諸多不快，難為你不計前嫌愿秉行他遺志。”除卻后宮之中設有女子官職，朝中從無女子當職先例。聶攝出題為難莫離本意勸阻，如今她既已過關，陳述之事又令自己動容，道：“今日起，征辟微生莫離為承刀衛(wèi)?！?p>　　“多謝司空！多謝司空！”這些日子以來的傷痛苦悶都在此時擁有了意義，眼淚忍無可忍終于落了下來，莫離連連向聶攝磕頭，伴隨她哭泣的謝聲，廳中眾人不由得掩面而泣。就連聶攝也忍不住輕拭眼角。

　　哀哉！景行！壯年而逝！

　　痛哉！景行！如失手足！

　　“各位大人，請斂悲容，祭酒已去，吾等應該重視當下?！比巳褐杏幸蝗顺隽校硇雾犻L，須髯清揚，乃朝中諫議大夫舒朗。他站于莫離身后，高聲喊道：“僅憑一次比武勝負便定此女官職實在草率，還望司空謹慎思量?！?p>　　聶攝自知失態(tài)，并不惱怒，示意舒朗繼續(xù)說下去。

　　“此女今日闖入打擾議事已是大罪，司空不定其罪反授其職，是為一錯。此女曾是定陶縣侯未婚妻子，其實不過侍女守衛(wèi)一流，雖危難中救主數(shù)次，但據臣所知，陳公受傷病重次數(shù)頗多，可見力有所殆不足以任，是為二錯。多年前，鄂城之戰(zhàn)中，此女未及時將陳公與司空帶出，累聶捷將軍戰(zhàn)死，是為三錯。若侍衛(wèi)有此一例便不該再用！焉能留此人在司空身邊？”舒朗侃侃而談，從容不迫，引得不少官員一改態(tài)度，共同復議。

　　“舒大人所言有理，”許懋不露神色，悄然反問道：“然天下英雄蕓蕓，可有常勝不敗之將？百算無失之士？”

　　舒朗一時語塞，甄誼在旁趁勢說道：“主公向來唯才是用。既然我?guī)熋靡扬@其才能，又有忠義之事在前，空有許諾而不任用，恐怕有損主公威名，已塞薦才之路?！?p>　　聶攝此時只覺得頭疼發(fā)作，他從不愿意輕易提及鄂城戰(zhàn)敗，只因此戰(zhàn)累死長子聶修及族中幼弟聶捷，實在有愧?！坝鰪姅乘罃橙绾?？”他看向莫離，問道。

　　“舒大人說的沒錯，但我以天水起誓，只要我在司空身側承刀一日，絕不會死在司空之前?！蹦x滿目凄然，神情卻十分堅毅。

　　“德不配位，必有災殃；德薄而位尊，智小而謀大，力小而任重，鮮不及矣。女子力單，如何能將司空安心安危托付？二位大人只知眼前這場小小勝負，卻忘了當年戰(zhàn)敗聶捷將軍身死之慘狀？”舒朗見聶攝將授承刀衛(wèi)，急忙反對道，他言辭鏗鏘，字字有力，面對許懋和甄誼反駁絲毫不懼。

　　“砰！”舒朗這才言畢，就聽得兩聲巨響，他朝看去，竟是將軍聶攬正在發(fā)狂，廳中兩名承刀衛(wèi)試圖上前阻止，但不敵聶攬狂力被紛紛摔出數(shù)丈之遠。本來安坐的官員們受驚呼喊出來：“瘋將軍發(fā)狂啦！瘋將軍發(fā)狂啊！”

　　“阿護，阿據，阿擷，速將阿攬攔??！”聶氏五員大將皆是聶攝族中兄弟，自聶攝舉兵討伐青袖軍以來便追隨在側，各個驍勇善戰(zhàn)，其中已聶捷與聶攬二人最為勇猛?！叭舨荒钊昝脼榉絹砉哑蓿ń腥甏松鸁o法再提‘聶捷’二字?！甭檾埖寞偛∨c鄂城往事一直是聶攝心中隱疾，未想到今日舒朗多番提及會惹得聶攬瘋病發(fā)作，聶攝實在氣急，抄起案上竹簡就向舒朗擲去。

　　舒朗后背被砸中，卻毫無反應，因為此刻聶攬長嘯一聲，狂力掙脫三位將軍禁錮，撿起地上斷裂的木板向自己扔來，舒朗從未見過這樣的場景，已經不知如何反應。莫離見他呆滯無知連忙起身將他推開，木板從她右臂劃過，衣袖破裂留下血痕。好在木板受阻掉落，沒有再向他們身后的聶攝飛去。

　　許懋看到莫離受傷，剛想拉住她叫她不要涉險，施恒不知何時被扔至二人腳邊，只聽得他大喊一聲：“張牧快來！”議事廳大門被門外的承刀衛(wèi)打開，眾人一涌而出，他見廳內情急如此顧不上什么也加入制服瘋將軍之中。一時間，三位承刀衛(wèi)，三位聶氏將軍，這六位在場最能打的人竟然與一個瘋將軍不相上下。

　　“定驚安神，定驚安神！”眼見戰(zhàn)況焦灼，承刀衛(wèi)與將軍們顧念情義絕不肯下狠手，聶攬又難以一時平靜下來。莫離反復念叨這四個字，腦中飛快思索，忽得答案：“有了！”只見她將許懋身上佩戴的香囊一把扯下，三兩下撕開香囊，仔細查看所放之物——崖柏、蒼術、白芷及其他香葉一類，都是有定驚安神效果的香料草藥，她猛抓一把，害的囊中剩余紛紛傾泄落地。

　　“快，制住他！將他嘴掰開！”莫離得了香囊，大聲叫道，自己快速趕至他們面前。聶攝極不情愿，不過他此時雙臂被兩人擒住，腰干被兩人抱住，雙腿亦被兩人拖住，分毫動彈不得。

　　聶擷正擒著聶攬右臂，騰出一只手來助莫離一塊撬開他的嘴，莫離見縫立即將崖柏等物倒到他口中，聶擷馬上捂住他的嘴。

　　莫離又從自己衣領中取出一塊紅沁通透的玉玦按在聶攬壽堂處，說道：“好玉也有定驚安神，只要他含著藥，過一會應該就沒事了。”

　　聶擷知道莫離通曉藥理，對她點了點頭，感激道：“今日之恩，又欠下了，他日必報。”

　　“你們都是聶捷兄長，是我欠他大恩未報，此事僅當還報點滴吧?！蹦x搖了搖頭，笑道。

　　正當大家都以為聶攬慢慢復原時，兩個抱住聶攬腰干的承刀衛(wèi)也慢慢松懈，畢竟年輕，耗力不足以持久。聶攬陡然用處全身之力，身邊這幾人都被震開。因籌謀此行耗費心神，比武之戰(zhàn)又消耗體力，莫離被震到廳中柱子上，一時力竭昏了過去。

　　廳中留下的諸人深懼聶攬瘋子行徑，大多惶惶不安只怕聶攬再度發(fā)狂。聶攬卻坐下咳出了口中香料，手中婆娑著玉玦逐漸平靜下來。

　　許懋見莫離受傷，連忙走到她身旁將她抱起，對聶攝說道：“她究竟配不配得上承刀衛(wèi)之職，司空可下定決心了？”

　　這是許懋少有的不在乎禮數(shù)，也是他少有的動怒。聶攝無奈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又敲了敲自己的頭，自己的頭好像更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