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舒予在李建興身邊謀了個差事,說到底就是陪著吃陪著玩陪著樂呵。雖無實權(quán),但明眼兒人都明白,孔舒予如今的地位水漲船高,早已今非昔比。
起初朝臣還接連上奏,沈逸翀也日日勸諫,但李建興一句話就堵上了他們的嘴。
孔舒予救駕有功在先,檢舉揭發(fā)在后,樁樁件件都不容置疑,怎得能因出身就否定了。更何況孔舒予自小寄養(yǎng)在大夫人名下,現(xiàn)在又掌管孔家,如何就擔(dān)不起?
李建興雖是皇帝,但他心里明白,沒幾個人看得起他。還有沈逸翀,處處限制他,告誡這個不許,那個不準,積壓在心底的怒氣早就頂了天。
所以說透了,不過就是李建興的叛逆,他就想辦一件他說了算的事兒。也順道兒給他們敲一敲警鐘,讓他們從心里記起來,他才是皇帝,是大梁唯一的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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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風(fēng)吹散了暑氣,城墻外的槐樹年歲已久,如衛(wèi)兵翹首矗立,與獵獵旌旗爭相比武。巍峨的城墻圈不盡風(fēng)云,人與人之間也如那墻頭草,今朝親你,明日近他。
遠處那人身著青色鑲邊刺繡長袍,腰間束青玉緞帶,撐著一把紙傘走了過來。
見他面目清秀俊朗,目光清澈如一汪清泉,不禁感嘆,在酆都這污濁之地,盡未沾染半點污穢。
趙清一行禮道:“大學(xué)士?!?p> 虞山海將傘斜了過來,“二小姐為何不打傘?”
“濛濛細雨,濕不了身。”趙清一從袖中掏出書信遞了過去,“這是虞大人的家書,聽風(fēng)樓的弟子從虗州動身,就擅自作主捎帶了回來,還望大學(xué)士見諒?!?p> “謝二小姐還來不及呢?!庇萆胶=舆^信件,放入懷中,“若是在下沒有猜錯,送信不過是個由頭吧?二小姐有話不妨直說?!?p> “大學(xué)士是個爽快之人,那我就直說了。如今孔鄭連同孔家都被拔了根,但說到底,孔鄭不過是個工部尚書,能壓在他上頭的人不在少數(shù)??墒茄巯驴资嬗璁?dāng)了家,若不能及時壓制,恐怕是要一家獨大了?!?p> 虞山海笑著說道:“二小姐多慮了,有沈家在,孔舒予翻不了天?!?p> 趙清一搖了搖頭,“皇上與沈家早已生了嫌隙,只消孔舒予吹吹耳邊風(fēng),就分崩離析了。”
虞山海神情嚴肅了起來,他不是沒聽過孔家這位庶子的傳言,為人最會示弱,不能說做事不明確,只能說善于繞彎子,叫人不能輕易看透他。
“二小姐想如何?”
趙清一眨了眨眼,一副人畜無害的模樣,“若是沒記錯,虞大人有位摯友,現(xiàn)任戶科都給事中[1]。”
“延禮?”
“正是左梅謙?!?p> 左梅謙為人正直,是官場里的一股清流,趙清一要他去徹查戶部撥出建造訪仙樓的銀兩。當(dāng)日東窗事發(fā),季鴻一再強調(diào)呈報了內(nèi)閣,但吳瓊卻一口咬定沒批條子。這件事是可以隨著孔鄭的發(fā)配得已平息,可季鴻身上的臟水還未洗凈,更何況吳瓊是沈靳一手提拔的。在動孔舒予之前,得先挫一挫沈家的銳氣,不然如何讓他們兩敗俱傷呢?
趙清一道:“對了,告訴左大人,薄家能用?!?p> 虞山海拱手行禮,“那就替延禮先謝過二小姐了。”
虞山海雖未言明立場,但虞松柏是虗州州府,與安平軍關(guān)系匪淺。虞山海身為獨子,只身拼在酆都,作為父親,虞松柏自然放不下心,而定北侯府恰巧是最好的支柱。
虞山海與左梅謙好比伯牙與子期,是難得的心意相通,兩人胸中有峨峨泰山,亦有洋洋江河,都懷揣夢想,一展抱負。想清濯大梁的污垢,還天下一片清明。
況且根本談不上在幫誰,稽查本就是左梅謙分內(nèi)之事,吳瓊身為內(nèi)閣次輔,德不配位,鐘鶴亭沒精力去管,那便只能順道幫他清一清了。
更重要的是,得借摘了吳瓊的這個機會,一道扯出沈家,晃一晃這位吏部尚書大人的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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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梅謙核查了戶部的賬,發(fā)現(xiàn)并無錯漏,便拉了周晗,讓他去查工部的私賬。這不查不知道,一查才發(fā)現(xiàn)工部的私賬跟團漿糊似的,亂的令人頭疼。
孔鄭被判后,左梅謙也瞧過上繳的賬簿,數(shù)額雖大,但明顯不夠全面。也就是說,孔鄭留了一手,有一部分的錢被藏起來了,但肯定不是藏在這本賬簿里。
左梅謙和周晗花了兩天,在工部的私賬里找到了孔鄭的小聰明。賬表面看著亂,實則亂中有序,把錢一步步藏了起來。
左梅謙趁天色未暗,趕著進了宮。
李建興坐在宸明殿里,孔舒予立在身側(cè)。左梅謙行了禮,瞟都沒瞟孔舒予一眼。
“皇上可否屏退左右,臣有事上奏?!?p> 李建興擺了擺手,孔舒予退去了后殿,但剛出左梅謙的視線,他就一個轉(zhuǎn)身,貼著墻躲了起來。
左梅謙道:“皇上,孔鄭上繳賬簿里的銀兩只是一部分,還有一部分藏在了工部的私賬里。賬本做的很亂,顯然是為了掩人耳目,微臣與周大人翻看了兩日,發(fā)現(xiàn)好幾筆賬都與汾州有關(guān)系?!?p> “嗯?!崩罱ㄅd一臉不耐煩道:“那就接著查?!?p> “啟稟皇上,汾州地屬南瀧,州府那邊倒不是什么難事,但若是薄家愿意出個面,此事必能事半功倍?!?p> 李建興道:“你盡管去查,朕命高芝鷗去趟薄家便是?!?p> “臣遵旨?!?p> ·
泊然到了漣州,見到了薄嶸,被引進了一個偏僻的小院子,“隔墻有耳,還望見諒?!?p> 泊然道:“在下明白?!?p> 薄濯雪搖著扇子從連廊走了過來,泊然行了禮,“薄公子。”
薄濯雪“嗯”了一聲,坐在了石凳上,薄嶸在一旁倒上了茶。
“說吧,二小姐讓你來做什么?”薄濯雪挑了挑眉。
“薄公子大義??奏嶋m已發(fā)配,但賬面涉及汾州,左梅謙負責(zé)稽查此事。皇上那邊會派人來知會,所以明里,薄公子名正言順,暗里自然是希望薄公子能鼎力相助。”
薄濯雪笑道:“二小姐這網(wǎng)撒的可真大。還有呢?”
泊然來之前,趙清一就告訴他,薄濯雪此人不簡單,必然能猜到七八分。如今見了,泊然覺得說七八分都是有所保留了。
泊然將玉簪遞給了薄嶸,說道:“沈二公子的藥堂有位碧落姑娘,希望薄公子派人去趟槐州,神不知鬼不覺的將人送到酆都?!?p> “二小姐真是沒把我當(dāng)外人使啊。”薄濯雪收起了扇子,“要送去酆都的不止她一人吧?”
“果然什么都瞞不過薄公子。只需將玉簪交給碧落姑娘,她自然會明白?!?p> 泊然接著道:“二小姐說了,其中利害關(guān)系薄公子比誰都清楚,定然會幫這個忙的?!?p> 薄濯雪扯了扯嘴角,笑道:“可不就是被你們二小姐拿捏住了?”
“那就替二小姐多謝薄公子了?!?p> ·
趙清一站在七巖山上,望著遠處,燕京城被覆在濃重的夜色里,再渾噩的事都能輕易遮擋起來。若是降下一道天雷,劈開了這道夜幕,不知又有多少骸骨會暴露無遺。
蘇慕塵不知何時過來的,站在她身后,輕輕的將她抱在懷里,“在想什么?”
趙清一捏著他的手指,說道:“吳瓊是只紙老虎,但王瑾不是。若想永絕后患,王瑾必不能留。就看薄濯雪能辦到什么程度了?!?p> 蘇慕塵的唇貼在她的耳側(cè),軟語道:“那你把心放肚子就行了,南瀧四州薄濯雪還是能握得住的。再者,王家生意做的那樣大,現(xiàn)在雖談不上替代掉薄家,但日積月累,日后也是不小的威脅。如今送了他這樣好的由頭,以薄濯雪寧可錯殺三千絕不放過一個的性子,必定叫王瑾永世不得翻身?!?
肆墨垠
[1]六科不等同于六部。六部是行政機關(guān),六科是監(jiān)督機關(guān)。從行政權(quán)上看,六部比六科大,但從法律監(jiān)督權(quán)看,六科比六部大。六科存在是以“稽察六部百司之事”為己任,所以這點和三法司有點類似,是為了相互制約,鞏固皇權(quán)。戶科都給事中這個職位不過七品,可它特殊,它不僅能督察各部各衙門的辦差進度,還能參與百官德行政績的評定審查,更能屏開六部直接上書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