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 誰說惡人自有惡人磨
那天晚上何慶用豐盛晚餐和電影院的爆米花好不容易安撫好的東方鶴脆弱的玻璃心，第二天就被曼妮一條微信給再次打碎了。
曼妮也是受主編所托（再次受托呵），她首先表明了自己的立場。她的意思是讓東方鶴刪除主編及所有《Ashore》員工的微信。
?。。?！
看完這條微信后，東方鶴都愣了。她當時還沒起床，殷英那天早起在撫琴。自從東方鶴搬進來住后，她的情緒逐漸恢復了，只是她還不愿意回到自己的臥室，她和汪浩依然處于分居狀態(tài)。汪浩每天早出晚歸，表面上看生活似乎恢復了往日的規(guī)律，也逐漸進入新的平靜之中。但只有殷英心里清楚她和汪浩各自內(nèi)心都有一個洞，那個洞永遠也無法填滿了。
她雙手發(fā)抖，把手機甩下了床，砸到了地板上，殷英聽到聲音，連忙跑過來，“怎么了？”只見東方鶴呆呆坐在床上，頭扭向窗外。殷英見沒有回答，走過來，看見地上的手機，撿起來，走向東方鶴。此時的東方鶴終于忍不住眼淚，抱住殷英開始啜泣起來。
“怎么了？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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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方鶴哭了一會，終于平復下來，殷英撿起地上的紙巾，東方鶴拿起手機，編輯了一條祝福微信：“再見！因領(lǐng)導要求，我必須刪除你的微信，我才知道中國式職場從來不是交朋友的地方。對不起！祝你以后快樂順利！”本來打算第一個發(fā)給曼妮，當她按下發(fā)送鍵，手機顯示對方已經(jīng)不是她的好友了。原來曼妮說完之后已經(jīng)將她刪除了。這真是太過奇葩的事。他們的心都是什么做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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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安慰妹妹，東方巖給妹妹說了自己在單位遇到的部分糟心事。
“本來不打算跟你說的。你還這么小，沒必要知道這些骯臟的事，但我不知道你這次實習竟然遇上這么一個單位……”
?“可憐我年紀輕輕就過早地見識到了社會的陰暗面，見識到了為一些蠅頭小利勾心斗角爾虞我詐之事，實在讓我心疲力竭。哥，我甚至一度懷疑起來人生活著的目的和存在的價值。難道為了這些指頭大小的利益，好，就算是養(yǎng)家糊口，為了生計真的做什么都可以嗎？我對大人的世界好失望……”
“傻妹妹！那是你還不懂。一個人只要被拋擲到生活的流水線，你就無法擺脫傳送帶的慣性。你會跟旁人一樣奔波、逐利，會想擁有很多東西，比如金錢，權(quán)利，地位；也會在乎很多東西，比如別人的眼光，自我定位，安全感……”
東方鶴內(nèi)心被“流水線”這個比喻深深震撼著，也許她第一次直面人生的部分真相，尚未準備就緒，但人生已經(jīng)扯開了它丑陋的遮羞布，裸露出的部分令她恐懼和疑惑。
“可是那么多人追求的盡都是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的成功與歡樂，最后卻淪為生活的奴隸，為了私欲不斷變壞，侵害別人到了麻木不仁的地步，他們內(nèi)心就真的打心眼里喜歡自己目前的樣子嗎？”
“這個問題對于他們來說毫無意義，也是不會閃現(xiàn)在他們腦海中的。這只是你的困擾，絲毫不會困擾他們?！?p> “那就容許他們繼續(xù)墮落嗎？不幸的是這個世界恰好是被這些壞人掌管的，他們用這些不公正的手段奪取了絕大部分的財富，擁有絕對的主權(quán)?！?p> “我們堅信正義最終會勝利的……”
“像所有好萊塢大片里演的那樣嗎？”
“是的……”
“我也姑且相信吧。哥，那你在這些事情面前是如何處理的？我不敢想象你會無條件服從你的上司，然后只是為了保住自己的飯碗……”
“這就是我今天要找你說的。我們首先要承認很多事情我們自己的確是無奈的，甚至是無力去面對的，更別說扭轉(zhuǎn)和對抗了。所以你也別把你哥想得太好?！?p> 對面的聽眾沒有作聲。東方巖接著說:“我也不想總是換工作，總是處于變動之中。所以有時候雖然也很不想忍耐，但我還是得忍受。只要我的上司沒有提出違背基本道德、人倫的原則和底線，我還是會聽從他的安排。如果有些事情，我覺得可以采取別的方式，但他不聽，那我也只能提出，不被采納也就算了，畢竟他才是決策者。”
“這我能懂。”
“我在第一個單位，就是憶良那個公司，就遇到過跟你情況有點類似的兩個人?！?p> “也是一個哈巴狗和一個傻子的故事嗎？”
“丫頭，別這樣說他們。他們也怪可憐的?！?p> “我的老好人哥哥，你好像要原諒世間所有罪惡的樣子……”東方巖聽出來妹妹這一句里帶有些許怨恨，他知道東方鶴因為實習的事所受到的傷害太深以致她根本還沒有辦法原諒任何人。
“其實你生氣只會傷害你自己，根本傷害不了他們。對吧？”
“所以就熟視無睹視而不見了嗎？就縱容最后發(fā)展成現(xiàn)在這樣嗎？”
“你看你，年輕人情緒很激動嘛！”
“那你成老油條啦？”
“你哥要是成老油條了，那估計早就住上50平米的樓房了?！?p> 怒火中燒的女孩被這句話逗樂了，沒有繼續(xù)反駁下去。東方巖得以把話一口氣說完。
“那會我剛上班，在公司干得也小有起色，可以說，雖然沒有什么讓公司日新月異翻天覆地的大變化，但我兢兢業(yè)業(yè)，恪盡職守，在本職崗位上從不馬虎，一直以來也受到領(lǐng)導包括公司最大boss的稱贊和口頭嘉獎。我一開始還以為我輩子可能就在這一個公司安安穩(wěn)穩(wěn)干下去了。多么天真！三四年吧，好像是三年以后，情況開始悄悄變化了。其實也許是我遲鈍，在我一開始來的時候我就應該注意到有一個人對我從未懷有過好意。只是我忽略了。那時候我們屬于不同的崗位，互相之間也談不上有任何沖突和競爭關(guān)系，所以倒也相安無事。直到某天我們公司派來了一個新的總經(jīng)理。這個總經(jīng)理是海龜，自視甚高，年齡也不小，所以十分狂傲。之前那個同事，我們姑且叫他Y吧，這個新任總經(jīng)理就叫作H
。Y從前是在一個不起眼的崗位蟄伏，等待時機的。這是后話，以前他不怎么說話，我也不太了解他的為人和本質(zhì)。H上任后，Y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極盡表現(xiàn)之能事，一開始風頭有點過了，導致H很是看不慣。H私下里幾次開小會都將Y排除在外，而且屢次揚言要開除他。本來可能真的差點開除了。誰知經(jīng)歷了什么，Y每次在全體會議上都成為了H身邊座位上的人。H有一個慣例，某一陣他賞識誰，就讓誰坐他旁邊的位置，他討厭誰，就讓誰坐得離他最遠。Y本來不是營銷部的，但他主動表現(xiàn)，申請拿下了幾個項目。他利用自己私下的關(guān)系，把這幾個項目順利做下來了。為公司帶來了實際利益，H當然很高興。給Y升職加薪不在話下。本來這一切跟我都沒有關(guān)系。我那時候負責外宣，只有很少的事才會與他產(chǎn)生交集。后來Y表現(xiàn)得過了頭，開始在公司夸夸其談，總是編造一些過去的輝煌成就來炫耀一番。H也不再按照公司流程合理分配項目，只把他所賞識的幾個人納入項目團隊。而他所賞識之人歸納起來只有一個特點，那就是:會拍馬屁。也就是說但凡會拍他馬屁的人都會雨露均沾，拿到項目提成，而那些沒有掌握拍馬屁技巧的，則只能眼巴巴看著眼紅。這樣勢必造成收入分配不均勻。而恰恰是那些不會拍馬屁者被善拍馬屁者使喚，項目的所有細節(jié)和瑣碎的工作都是這些不善言辭者完成的，可是功勞呢，如數(shù)歸于善拍馬屁者頭上了。H仗著自己的背景和資歷，開始在公司內(nèi)推行改革。一開始大家都踴躍建言獻策，想著公司能更加開明公正。但改革只是一個噱頭，H的本意是摸清大家對他的真正態(tài)度，好清理掉一些對他來說沒用的人。在這場鬧劇中，Y自然又占盡了風頭。他的地位得以穩(wěn)固。Y每次都想把我拉進他們的項目組。我總是拒絕，后來某一天，他告狀告到H那兒去了。H直接命令我加入他們的小組。君命難抗，我只好一百個不情愿地去接觸令人討厭的Y同志了。的確，每一次的交流和會議都讓我感到浪費時間，無比痛苦。而且每次會議，H都要親自坐鎮(zhèn)。本來是項目的策劃和細節(jié)討論，可是他坐在那兒，從會議開始一直說到會議結(jié)束，沒有人插得上話。然后第二天會議又重復這個可怕的模式。所有人都得正襟危坐地陪著，聽他把剩飯炒了一遍又一遍。而項目上的事，只好加班來完成。作為項目負責人的Y，本應該和H商量一個更合理的溝通模式，可是他任由H引領(lǐng)，毫不夸張地說，H哪怕那天只是放了一個屁，Y.也有能耐把那個臭屁夸贊到詞窮為止?？梢韵胍?，領(lǐng)導單方面的具體意見過多，底下的人根本施展不開，不知道如何才能既執(zhí)行H的意見，又按項目的規(guī)律去做。Y所有的作用只是聽H的，他說一，Y絕對不會說二的。于是所有的東西都要打破規(guī)律反復來。因為H極其善變，頭天下午開會的決議，到了第二天早上已經(jīng)修改了三遍，等到中午的時候應該是該改第十遍了。所有人都瘋了。項目也總是拖到最后關(guān)頭才能定音。所有的人力全都浪費了，主要是每個人的心力被極大消耗。H只重視自己在項目中的決策權(quán)，而 Y就無條件迎合他，讓他如魚得水，充分翱翔。讓公司每個人參與到項目中來是H大張旗鼓的改革措施之一。項目中的每個人手頭都有本職工作，可是每天開兩個半小時的會耗掉了所有人的耐心。每次會議結(jié)束之后，大家都被布置了很多任務，也許這些任務對于項目本身沒有任何益處，只是H必須要靠發(fā)布命令以及下屬無條件執(zhí)行命令來建立起自己的權(quán)威。這套黑色統(tǒng)治實行了相當長一段時間，員工的臉色越來越差，以往的快樂氣氛再也不復存在了。一些負責任的員工擔心項目上的事，在會上公開提出過一些建議，就落得被H臭罵一頓的下場，往后誰也不敢再多言一句了。H也就順利掌握了了會議的話語權(quán)。但是H最令人窒息的操作是什么你知道嗎？”
“是什么？”聽者被這似曾相識又流暢的敘事吸引進去，突然被這么一問，反倒反應不過來。
“H總是在會上滔滔不絕說個沒完，但看到下屬悶著頭不說話也感到鬧心，于是他又喜歡在會上點名問某人的意見。當那個人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臨大敵的時候，他又厭惡地一揮手，讓那個可憐蟲閉嘴。因為H認為他說不出個所以然來，而一旦對方真的一本正經(jīng)條理分明時，他又怒不可遏地感到對方駁了他的面子。你說員工到底是說話好還是不說話好呢？說話的話又該說什么呢？”
“哈哈哈哈……”東方鶴大笑。“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帶來幸福的人有不同的方法，而讓人痛苦的人的手段卻大多雷同。”兄妹二人了一記掌。東方巖也笑了。
“正是！于是呢，我該出場了。在Y的挖坑操作下，我莫名其妙被。H注意到了。經(jīng)過一些簡單試驗，他發(fā)現(xiàn)我還是有幾分可造之材的。于是乎，我也成為了'圓桌會議'的一員，也曾取得過近坐他前的榮譽?？墒钱斉鸟R屁的球被Y踢到我面前的時候，我總是犯結(jié)巴。我實在不想說些違心話讓自己惡心。H看出來了，一開始還以為是我性格使然，不愛說話，后來發(fā)現(xiàn)是我不愿意逢迎。這下好了！Y呢就趁機給我挖更多的坑等著我掉進去。我躲不過，只好往里跳。幾次下來，久而久之，H就對我失去耐心了。他先讓我離開營銷部，其實我心里高興得不得了?？墒亲屛译x開那兒，不代表我的好日子來到。Y的項目總是會臨時有變，我在很多事情上沒能及時配合變動，于是H總以此為借口找我的茬。我心里很不快。從那時候起就有了辭職的想法。一個公司如果員工一旦產(chǎn)生了離職的沖動，這個公司的前途就不會是光明的，它也勢必在走下坡路。后來呢，Y就成了H唯一的心腹，也成了他的代言人。H不論走到哪，必定帶上Y，H也不再讓公司所有人參會，'圓桌會議'變?yōu)榱?三巨頭'會議。幾個重要人物往那一坐，就代表和決議了所有事情。最后離譜到H有任何指示要下達，都得由Y來傳達。有一些項目和人員安排的變動，只有有幸參加'三巨頭'會議的人才能知曉，而當事人都不知道自己手里的項目和任務就被新指派的某個人接手過去了?！?p> 東方鶴遞給他一杯水。東方巖一口氣喝了下去。又接著說了起來。
“那個可憐的人就是我。我那時候正準備方案，都已經(jīng)成型了。等著上交。突然卻被告知一周前此方案移交給另一人了。我當時那個心情啊，怎么形容呢，太復雜了。所以一個星期后，我實在是受不了，遞交了辭呈?！?p> “就這樣啦？就這樣離開啦！”
“就這樣啦。不然呢？你還沒聽過癮嗎？”
“那你辭職辦理得很順利嗎？”
“很順利。H早已看不慣我了，我早前就得罪過他，他一直記仇著。雖然他也巴不得不再見到我，可是我辭了他，他心里還是有點拂不下面子。估計一直對我恨得牙癢癢呢吧?！?p> “解氣了！”東方鶴激動地一拍桌子?！暗?，還是有點窩囊。哎！我知道了。就這樣吧可能最終的結(jié)局也好不到哪兒去。”她的情緒又黯淡下去。
“是啊。所以你哥我才老想著回咱們靜寧去。咱們老家多好呀！人活著不能淪為工作的機器，也不能成為老板的一條狗。你看看現(xiàn)在BJ的打工族，每天被工作虐得跟狗一樣，還要擠地鐵，又被壓成了紙片人?；氐叫⌒〉暮献夥?，隔壁還吵鬧不止。在BJ的什么樣的人都有，什么樣的事也會遇上。我想咱們老家的人，互相之間起碼還有點情分在，就算只是同事一場，互相還是挺得勁的?？墒窃贐J，人來人往的，你的朋友圈和同事圈每天都可能在變動，沒人愿意交出自己的一點真心去換取一份友誼的?！?p> “好難過，又似乎很無奈。如果你堅持自己的立場，那么你可能就會得罪領(lǐng)導，最終的結(jié)果是你離開或者被離開。如果你又不想得罪領(lǐng)導，那……要么出賣人格求榮，要么還是得離開……哎，哥，我瘋了！”
“傻姑娘！也有好領(lǐng)導的，雖然概率很低很低……但，我們不要為還未到來的末日傷心，應該先做好眼前該做的事，一步步腳踏實地來改變盡自己的力量改變小環(huán)境。”
“雞湯很濃……”東方鶴白了一眼哥哥，無奈地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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