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妖仙.貳
天氣漸漸炎熱，秋辭向玉羞借來幾碗芥菜湯，朝樓下走去。婦人編竹篾心中正燥熱，一碗芥菜湯下肚，是莫名舒爽。一位鼻尖長痣的婦人笑著道了謝，仔細(xì)將秋辭從頭看到腳，和藹問道：“娘子是來為苦竹郎君過生辰？”
秋辭見計(jì)得趁，便嘿嘿一笑，“仰慕郎君圣名，特來拜上一拜，只不知要到哪里去尋？”
婦人古道熱腸，抬手往城中河指去，“沿著河一直走，走到城外梓月嶺，那便是了?！?p> 秋辭雇了一葉輕舟，半道折了一截湘妃竹，便隨著小舟浮浮沉沉，順流而去。出了城，天色忽變，白日驟黑，河中躍出抱燈飛魚，前赴后繼地照亮了一條窈窕水路。放眼望去，君不見，嶺上燈彩迎陌客，朝如烈日暮成血。
玉羞雖回了些記憶，除了那道模糊的旨意，便是他孩提時(shí)庭院深深的日子，凡人眼界有限，此刻見了亮晶晶的飛魚，顯得有些好奇。他伸出手指去戳了戳飛魚剔透的翅膀，被暗刺割破了指頭也不惱，只將手指放在嘴里含上片刻，便又一臉癡樣地盯著飛魚躍起又落下。
見多了他明德知禮的古板樣，此刻的童真秋辭倒是看著歡喜，便問他，“你若喜歡，我?guī)湍阕ヒ恢?？?p> 玉羞似乎有些動(dòng)心，開口卻又猶豫了，而后搖了搖頭，“凡物皆有定數(shù)，不可強(qiáng)求，多謝娘子?！?p> 秋辭挑眉，打趣他道：“要是那妖仙嫉妒你，想要你的命，你說我救還是不救？”
旁人都聽得出這是句頑話，只單純的玉羞一如既往地當(dāng)了真，皺著眉想了想，嚴(yán)肅道：“若他要害我，我會(huì)先護(hù)你們離去。”
秋辭一噎，抬眸遠(yuǎn)眺，經(jīng)久不語。隨后，她咳了咳，抬腳搡了下在船頭呼呼大睡的吉量，“別睡了。”
話罷，輕舟靠岸，源水涓涓，有美人浣紗，飛魚游到她一雙纖纖玉手中，歡快地圍成一圈，她隨身取下腰間的香囊，抓出一把肉沫灑在河面，飛魚爭先恐后地?fù)屖?，魚翅相撞驚起了半人高的水花。
美人此時(shí)垂著頭，熠熠燭光映照她俊俏的身影，雖不識真容，卻足見傾城的韻味。秋辭走近，笑了笑道：“敢問娘子......”
美人聞聲抬頭，是一雙楚楚可憐的眼，“郎君知曉幾位來意，往前走便可?！?p> 秋辭卻是愣了。
眼前美人她曾見過，在一個(gè)現(xiàn)下想起來都覺荒唐的稚夢里。
美人提燈要走，秋辭拽住她的手臂，問，“娘子閨名可是奴兮？”
美人搖頭，溫柔賢淑。
“那你叫什么？”秋辭追問道。
她推開秋辭的手，含笑道：“我沒有名字，郎君只說我家鄉(xiāng)在武陵。”
梓月嶺的燈火有兩種顏色，外黃內(nèi)紅，遠(yuǎn)遠(yuǎn)瞧去，如烈火焚燒著黃泉彼岸，將秋辭的思緒也燒成一片渾濁。
這倒是什么情況，夢境成真，奴兮卻成了武陵娘？
與夢中一樣，嶺上有座貓眼橋，離橋不遠(yuǎn)處同樣有座親卿樓，武陵娘就站在樓下，身旁站著與她長得一模一樣的娘子。
若說夢中武陵娘是畫，此處的武陵娘便是幻，是有人用法術(shù)幻化出一個(gè)遍是武陵娘子的天地。
至于那人是誰，想來是梓月嶺的主人，此刻正趴著勾闌往下看的素衣郎君。郎君貌美，尤其是眉心一點(diǎn)朱砂痣，有世人不及的驚艷，那是一只盤旋的鳳凰，據(jù)說是羽嘉一族獨(dú)有的標(biāo)識。
苦竹看著樓下三人，目光不曾在任何人身上停留，只緩緩笑著，“若不是好竹子，我可要惱的?！?p> 親卿樓不高，統(tǒng)共就兩層，秋辭踮起腳尖便可將湘妃竹遞給他，只苦竹單看了一眼，就轉(zhuǎn)身朝武陵娘吩咐道：“扔出去?！?p> 秋辭急了，“等等，你要是嫌這竹子不好，我再去找便是了，你且聽我一句。”
苦竹瞧了一眼玉羞，輕笑道：“世人皆笑我修不成神仙，我這正惱呢，你還帶個(gè)神仙來刺激我。”
秋辭用身體擋住玉羞，訕笑道：“稚子爾，與他置氣作甚？”
早些年，秋辭便從椿那里聽來一個(gè)故事。說是那凰神之女椒，不愛鳳也不愛龍，偏去愛一條卑賤的玄蛇。椒與玄蛇私交生子，凰神震怒，布下血咒，玄蛇一脈永不可登仙界，并且每活一百歲，就要經(jīng)受剜心削骨之痛，近九成的玄蛇承受不住，以自戕收尾。就當(dāng)玄蛇一脈就要滅絕時(shí)，一條額間生著鳳凰印的小玄蛇出世了。
吉量也知曉了苦竹的來頭，便好奇地問上一句，“玄蛇的血咒不是已經(jīng)除了嗎？如何你還不能入仙道？”
苦竹冷笑著，額頭上的鳳凰印顏色似乎又深了些，“七千年的血咒哪是說除就能除的?！?p> 凰神囚禁了玄蛇，椒以死相求，自刎于皇考殿，凰神非但不悔悟，更將椒之死怪在玄蛇頭上，將玄蛇魂飛魄散后，勢以血咒滅其全族，玄蛇無端遭難，天帝不忍，數(shù)次勸凰神收手，皆無果。
鳳凰印是羽嘉族的象征，卻不是每個(gè)羽嘉族都可擁有。
小玄蛇是命定的天神，饒是神通廣大的凰神也無力阻止。
當(dāng)他天真爛漫地站在凰神面前，看著神座上的滿頭白發(fā)的老人，小玄蛇伸出了手。
年邁的凰神含淚笑了。
他感知到了天命，在撤去血咒的一刻，帶著對亡女的思念自絕身亡。
血咒雖除，卻已深入玄蛇之根，他們不必遭受苦痛，但仍舊難以得道。
便如身負(fù)盛名的苦竹，歷經(jīng)三災(zāi)八難，修了靈根，渡了雷劫，天界輕飄飄一句執(zhí)念深重，將他打壓下來，一壓便是千年。
玉羞從秋辭身后走了出來，仰著小小腦袋道：“郎君有何難為之處，道與我等聽聽，集思廣益或可助郎君一臂之力?！?p> 苦竹瞧著他，略笑了笑，伸手接下武陵娘遞來的一杯酒，將酒水往下一拋，澆濕了玉羞的頭發(fā)。秋辭此時(shí)面無表情，將玉羞往后一拉，與苦竹冷目相對，不發(fā)一語。
秋辭最是瞧不慣蠶食祖宗余蔭的家伙，為了跂踵她好話說了，面子也留了，如今他不知好歹，她也不必再客氣。剛想化出體統(tǒng)鞭，欲會(huì)會(huì)羽嘉之族，卻注意到了一旁的武陵娘，她腦筋轉(zhuǎn)了轉(zhuǎn)，對苦竹別有居心道：“你知道奴兮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