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輛馬車踏著朝陽一前一后進了瀘縣縣城,與清暉不同的是,縣城里商鋪不多,兩條主街上才見緊湊的商號旗幡飛舞。
?先安置好車馬住宿,一番清理后,張啟棟親自帶了拜帖與紅綃出城門去尋莊員外。
莊老太爺并非官身,只是他長子莊舟京中的大理寺任職,次子莊斗也在京里謀了一差事。
莊老太爺不愿離鄉(xiāng),便與太夫人留在了瀘縣,長孫替父盡孝,伴隨祖父祖母留在老家,只是去歲進京赴考還未成回來。
??莊家大院在北城門外,行走在沙土鋪成的平整車馬道上沿河而行,穿過蘆花叢,粼粼河水就在身側流過,時有小船輕搖櫓槳,撒下漁網(wǎng)。
??在莊府門前遞上拜帖,很快就被請進府里,莊老太爺年逾六十,美須長髯,身材勻稱,風度翩翩。放在現(xiàn)代就是一個帥大叔,完全沒有中年人的發(fā)福油膩之感。
張啟棟恭敬執(zhí)晚輩禮,紅綃也跟著屈膝行禮。莊老太爺雙手虛抬,扶起張啟棟上下打量:“上次見到那個沈公子就心生喜歡,今日一見張公子這氣度風韻更勝一籌,待我那孫子回來,定要讓他與你們相識,讓他看看什么是人中龍鳳。來?來?來,進廳里說話。鋤禾,你去告知夫人有遠客來訪,可要招待仔細了?!?p> 花廳上方掛著一副木匾《耕讀傳家》,可見莊家是從農到仕,連這下人的名字,也不忘農耕之事。見紅綃一個勁的猛瞧那幾個字,莊老太爺撫須大笑:“這幾個字是老夫長子所寫,警示我那不成器的孫子,不忘祖訓根本?!?p> “耕讀傳家久,詩書繼世長,耕田可以事稼穡,豐五谷養(yǎng)家糊口,以立性命。讀書可以知詩書,達理義,修身養(yǎng)性,以立高德。莊家不愧是德行之典范,就是遠在清輝晚輩也有耳聞?!睆垎澷┵┒?,這句話說到了莊老太爺最是驕傲的心坎上,又是一陣大笑,賓主盡歡。
紅綃是女客,自是內宅應酬,來接紅綃去后院的是兩個管事媽媽,身著藏青色的褙子,也不說話,只是笑瞇瞇的帶著紅綃穿過一條條回廊,到了一處大院子門前,不等紅綃細看這院子里種植的花木,一個媽媽就卷起掛在門前防蚊蠅的紗帳,對著里間說道:“樊媽媽,肖姑娘來了!”
紅綃低頭邁進屋去,靠窗的貴妃榻上,斜依著一個年過半百的老婦人,青絲挽起,斜墜著纏枝步搖,兩鬢邊插著一串珠花,掩住幾縷銀絲。
老婦人慈眉善目,臉若銀盤,只是眼下青黑,面有憔悴,見紅綃進來,婦人微微坐直身子,望了過來。
榻前一個正輕輕打著扇的老婢笑道:“果真如鋤禾那小子說的,肖姑娘是有幾分妍姐兒的模樣,若是身子再養(yǎng)得好些,就有四五分相像了!”
不用人引見,紅綃也知榻上這婦人便是莊太夫人,正欲上前行禮,太夫人沖她招了招手:“肖姑娘不用多禮,坐過來,讓老生好好瞧瞧,樊媽媽,給肖姑娘看座?!?p> 那打扇的媽媽就是樊媽媽,她叫人擺上了點心、果子和茶水,還端上一個兀子特的放在榻前,請紅綃坐了。
莊太夫人拉了紅綃的手放在自己手心摩梭著:“可憐姐兒一路奔波辛苦,吃不好睡不好,臉都小了,下巴也尖了,樊媽媽吩咐廚房去,今天蒸一個羊乳羹來,沁芳院可收拾出來了,把姐兒帶的東西放置進去。”
紅綃只覺著莊夫人說話行事怪異,但周圍奴婢聽了這些話,神色自如對自己含笑相待,并無詫異之處。老夫人看著自己的眼神慈愛祥和,讓她連拒絕的話都說不出來。
?可這沁芳院想必是府里姑娘住的地方,自己萬萬不能貿然就住進去:“太夫人,晚輩初來拜訪,怎可住進府里叨擾,已與表哥在瀘縣縣城里定下客棧,若太夫人不嫌棄晚輩煩擾,定會多多來府上行走幾次便是?!?p> ?莊太夫人拍拍紅綃的手,嗔怪道:“你這是什么話,大熱天的山高水遠的來到這里,哪里有去住客棧的道理,這府里一天到晚冷冷清清,肖姑娘就多住幾日,早早晚晚的陪老婆子多說幾句話。”
聽到這里紅綃才明白莊太夫人并未認錯人,是天性使然,見到女孩就心生憐憫,或者是自己與那妍兒姑娘有幾分相似,才恍惚說了姐兒。
?去廚房叮囑的樊媽媽捧了一盞湯藥進來:“太夫人該吃藥了,這幾日才剛有起色,你就犯了倔脾氣又想把藥倒掉?!?p> 剛剛還微笑的莊太夫人,苦了臉:“樊媽媽,能不能少喝一次,這藥已經(jīng)喝了半年了,我已經(jīng)喝不下去了,早死晚死早早的死了清凈,免得看到那些腌臜事,又讓人心厭煩?!?p> ??樊媽媽一把握了莊太夫人的嘴:“哎喲,我的好夫人,你當著姑娘的面說什么胡話,活得好好的,誰能說死就死,你已經(jīng)倒了三碗藥了,這一次你一定多少都要喝一些,松哥兒已經(jīng)在回來的路上了,讓他看見你現(xiàn)在這么樣子,又該是如何的心疼了。?????????????????????????
提到大孫子,莊太夫人端起藥碗放在鼻下聞聞又擱了回去,搖頭道:“還是喝不下!”
樊媽媽急了:“你這小孩子脾氣,也不怕肖姑娘笑話去?!?p> ???既然提到了自己,紅綃也不好繼續(xù)裝看不見,想了想伸手端了蜜餞的碟子,用銀勺舀了一枚,喂給莊太夫人道:“太夫人,喝藥前先吃一枚蜜餞吧,把嘴里的味先養(yǎng)甜著”
又用勺子把湯藥上上下下攪著,用手背試了試溫度,剛剛合適。便端了藥碗半跪在莊夫人身前輕聲道:“來,慢慢喝,喝了身體才會好?!鼻f太夫人如夢魘一般,順從的張開了嘴。
樊媽媽忙接了紅綃手上的藥碗,喂到莊太夫人嘴邊,一碗藥很快喝了個一滴不剩。旁邊圍著的幾個丫頭婆子都面露欣喜,太夫人喝藥最是麻煩。每次都要樊媽媽好說歹說才能喝上幾口,今天這般喝藥,已是許久都沒有見過了。
紅綃又喂了莊太夫人一枚蜜餞,才在兀子上坐下。莊太夫人一把抓住她的手,眼含淚水:“我的妍姐兒也是這般喂祖母吃藥的。肖姑娘你一定要多住幾日,我想我的妍姐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