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了燈，兩人歇下，一室安靜，只余下兩人的呼吸聲，以及外間丫鬟翻身的聲音。
老太爺嘆了口氣，輕輕說：“齊王雖居長，卻才能平庸，性急莽撞，非可造之材；韓王受寵，才華過人，卻醉心于詩詞歌賦，從未在圣人文章里用過心，且心性膽小優(yōu)柔似婦人；惠郡王從小受太子教導，天資聰穎、率直果敢，確是良才，可惜年紀太小?！?p> 老太太輕說：“年紀不小又怎樣，前面還有兩個叔父呢。”
老太爺說：“太子去世，越過叔父登極的太孫并非沒有?！?p> 老太太說：“終歸太難了，坐上去了，也不知道是否坐得穩(wěn)。前車之鑒就寫在史書里哇?！?p> 老太爺說：“只盼圣上長壽。為國之大計、江山社稷、黎民百姓，我覺著惠郡王才是上選?！?p> 老太太說：“天意難測。只恐有心之人等不及。眼下尚能安靜，再過一年半載，風浪就起來了。你如今身居內(nèi)閣，又兼了吏部尚書，躲是躲不開的了。”
老太爺輕嘆一口氣，“容我細細思量?！?p> 老太爺想起了封閣老，話鋒一轉(zhuǎn)，又說：“咱們家琦姐兒和封家錦哥兒，原是要換庚帖了，這下擱下了吧？”
老太太模糊地應了聲，漸漸睡著了。
老太爺想著皇儲之事，又想到封閣老，實在太疲倦，也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蕭敏也回了木樨院，心里思索著和蕭老太爺一樣的事。卻終歸遠離朝堂，這事也就心里想著，偶爾聽得一些零星的消息。
今夜，有人難過，有人興奮，有人忐忑，多少人將難以入眠。
而無論如何，長夜終會過去，明天依舊來臨，一切，從長計議。
忽忽七日一過，先太子擇吉日出殯；先太子的人生，就此斷章。
而，他的身后，還有一地雞毛。
蕭家、封家的定親的事，封太師、蕭老太爺都同意先暫緩。
十一月中，兩家一翻黃歷，眼下都沒有黃道吉日，索性過了先太子百日。將日子定在了來年的二月十八。
這消息是封太師親自告訴封錦的。
封太師一致仕，就碰上先太子去世。
封太師著實擔心他的圣人學生，為此進了不知幾回皇宮。
每次從皇宮回來，就將自己關(guān)在書房，從書房出來就督促著孫子的學習。
尤其是盯著封錦，時時要親自去他書房轉(zhuǎn)轉(zhuǎn)。
新的下定的日子，就是封太師在封錦書房轉(zhuǎn)的時候，順口告訴他的。
封錦聽到消息，只能認了，心里總歸不高興。
封太師看封錦的臉色有些不虞，安慰他說：“好事多磨，越是經(jīng)得住考驗的，才是越好的。無須擔心?！?p> 封錦說，“祖父，道理孫兒都懂，就是有些擔心罷了?！?p> 封太師揮揮手，“擔心又有什么用呢？過些日子，叫你母親約她出來，見見，你心里就踏實了?！?p> 封太師的話，說到封錦心坎里去了。掐指一算，還是上次蕭斐成親時，遠遠見過蕭敏。
封錦喜道：“謝謝祖父。”
封太師戲謔道：“我倒不知道，你竟如此上心?！?p> 封錦說：“不然，孫兒怎么會找祖父上門提親呢?！?p> 封錦想到可以找機會見到蕭敏，心里不禁期待又向往。
封太師看封錦神思不屬的樣子，拍他的肩膀，“罷了罷了，少年人，總歸是有思春的時候?！?p> 封錦聽了，正顏道：“祖父，孫兒只念蕭敏一人。自決定娶蕭敏之日起，孫兒便下決心，一生一世一雙人，與她琴瑟和鳴?！?p> 封太師聽了，認真打量封錦，封錦目不斜視，任封太師視線逡巡。
封太師呵呵一笑說：“世間多少人在花前月下做那山盟海誓，真正做到的人卻沒幾個。繁華紅塵誘惑多，紅顏未老恩先斷，自古如此。”
封錦道：“祖父不必激我，孫兒心中有數(shù)。若說一世一雙人，祖父與祖母、蕭閣老與老夫人，就是這樣。祖父能做到，孫兒自然也能做到?！?p> 封錦想到了什么，頓了一會：“嘴上說來終歸輕浮，這一世，孫兒自會用心待她。”
封太師看封錦嚴肅的樣子，笑說：“你與她說去吧，說給我一個老頭子聽有什么用。”
封錦有些赧意，“將來總是要說的，現(xiàn)在說，她也不一定會信，甚至還會覺得我輕浮。”
封太師捻須點頭道：“能看到你們琴瑟和鳴，為封家開枝散葉，我將來死也瞑目了?！?p> 封錦忙阻止封太師的話頭：“祖父，不可胡說，孫兒指望您長命百歲，將來指望您為重新開蒙呢。”
封太師說：“看來得讓你母親趕緊去約她見面才是?！?p> 不久，康樂郡主就下了帖子給蕭老太太和蕭大太太，說，四月里在隆福寺為長子求的姻緣，如今菩薩顯靈，月老已經(jīng)牽了紅線，該去還愿了。
帖子送到正院老太太手里，老太太轉(zhuǎn)手給大太太看，大太太點頭：“母親，媳婦覺著此事有理，既是菩薩面前牽了紅線，咱們也該去酬謝菩薩。媳婦再去捐些香油，請菩薩保佑一家大小平安康健。”
老太太點頭同意，回了帖子，約定十二月十五去隆福寺還愿。
封錦聽到消息自是高興不提。
那廂，圣上自先太子過世后，整個人備受打擊，不過短短幾十日，整個人竟蒼老了不少。
圣上五十有四，操心國事、殫精竭慮，頭發(fā)雖然半白，但人卻精神。
如今，不過月余，頭發(fā)竟像又白了不少，下巴尖了，眼角的皺紋愈發(fā)明顯，眼下一片淤青。竟像是六十多歲的人。
先太子的事，經(jīng)過大理寺、刑部、錦衣衛(wèi)幾輪盤查，并未查到有人動手腳。如今還在繼續(xù)查著。
如今，齊王、韓王時時進宮伴駕，寬慰圣心。
圣上也時常召惠郡王到乾清宮說話。
先太子逝去以后，無子嗣的姬妾都送去皇家庵堂清修了，如今先太子的案子未明，說是清修，實則監(jiān)禁。
事實上原先東宮只有太子妃一人生了皇孫，其他姬妾皆無所出。
太子妃和惠郡王依舊住在東宮，圣上尚未下令遷宮。
倒是有御史上奏此事，只是圣上留中了。
惠郡王原先十分爽朗的一個人，如今也沉默、穩(wěn)重了許多。
圣上召見他，他就變著法子說好事給圣上聽，博取圣上開心。
圣上每每召見了惠郡王也是高興的，只是惠郡王走了以后，圣上總是若有所思。
冬月的最后一個朝日，議完事，圣上又把蕭老太爺留了下來。
圣上坐在御案后面，蕭老太爺?shù)兔即故至⒃谙骂^，暖閣里的地龍燒得暖洋洋的，鎏金龍紋香爐里焚著香，窗外，飄著雪粒子，整個宮室里，除了偶爾聽到外面的沙沙的下雪的聲音，什么聲音都沒有。
圣上御案后頭，看著蕭老太爺，良久沒有說話。